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位气场强大的小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谢聿先生是吧?初次见面,有点冒昧。请问您……缺老婆吗?”
死寂。
整个旋转餐厅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背景音乐成了遥远的背景板。
谢子铭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血色“唰”地褪了个干净,活像见了鬼。
谢聿本人,这位传说中杀伐决断的谢家掌舵人,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发展。他拿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惊愕。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噗——”旁边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应生没憋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肩膀抖得厉害。
这声笑像根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谢聿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他脸上的惊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在看一个突然闯入的、行为怪异但又有趣的生物。
他微微偏了下头,视线扫过旁边石化状态的谢子铭,然后又落回我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理由?”他的声音不高,低沉平缓,带着点金属般的冷质感,没什么情绪起伏。
我豁出去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平静),抬手指了指旁边还处于震惊模式、一脸空白的谢子铭。
“他刚把我甩了。理由是我不够格进他们谢家门,嫌我小门小户帮不上他。”
谢子铭猛地回神,脸涨得通红,又惊又怒:“喻眠!你疯了吗!胡说什么!小叔,你别听她……”
谢聿一个眼神扫过去。
那眼神其实很平淡,没什么怒意,但谢子铭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谢聿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示意我继续。
我挺直了背脊,迎着那能洞穿人心的视线:“所以我想着,既然他谢家的门我高攀不起,那我换个更高的门试试?比如……他小叔的门槛?”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无比真诚,“我觉得您比他强,强很多。至少眼光应该比他强。”
谢子铭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我:“你……你……”半天憋不出第二个字。
谢聿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评估。餐厅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虚化了,只剩下我和他无声的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快要扛不住,准备说句“打扰了”然后落荒而逃时,谢聿开口了。
“喻眠?”
“是。”我应道,声音有点发紧。
“身份证带了吗?”
“啊?”我懵了。
他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带上你的身份证,”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带上你的包”,“现在去民政局,应该还来得及。”
轰——
我感觉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谢子铭更是彻底疯了,失声叫道:“小叔!你开什么玩笑!她是我……”
“前女友。”谢聿淡淡地打断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上西装外套,动作优雅流畅。“现在,不是了。”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走?”
我看着他,又看看旁边快要厥过去的谢子铭。
去?还是不去?
去他妈的!去!
“带了!”我飞快地从包里掏出身份证,紧紧攥在手里,感觉那硬硬的卡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的踏实感。“走!”
谢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迈开长腿就往外走,完全没再看一眼他那摇摇欲坠的大侄子。
我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经过谢子铭身边时,我清晰地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我目不斜视,高跟鞋踩得咔咔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谢子铭和他爹那套“门当户对”的破理论脸上。
走出餐厅,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凉意,吹散了我脸上滚烫的热度。谢聿的车就停在门口,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司机已经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他侧身示意我先上。
我坐进去,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好闻的雪松木调冷香,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谢聿随后坐了进来,关上车门。空间瞬间变得密闭而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地址。”他对司机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更加低沉清晰。
司机报了民政局的位置。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流。城市的霓虹灯透过车窗,在谢聿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餐厅里那个惊世骇俗的提议只是“去趟超市”那么平常。
我攥着身份证的手心全是汗。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一半是刚才肾上腺素飙升的余韵,一半是面对身边这个陌生男人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冲动是魔鬼。我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的画面,越想越觉得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我居然就这么跟着一个只见过两面(严格来说是一面半)的男人去领证?就因为要气死前男友?
这操作……我自己都服了。
“后悔了?”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没……没有!”我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嘴硬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话算话!”说完又觉得有点傻气。
他嘴角似乎又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很好。”他重新闭上眼,“到了叫我。”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我:“……”
我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旁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到底什么意思?真领证?还是耍我?看谢子铭吃瘪很有趣?或者……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胡思乱想间,车子已经停在了民政局门口。时间掐得刚刚好,离下班还有半小时。
谢聿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到了。”
他率先下车,我赶紧跟上。
工作人员看着我们这对组合,眼神充满了探究。我穿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素面朝天,手里紧紧攥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幸好出门前鬼使神差塞包里了)。谢聿一身高定西装,气场强大,英俊得不像真人。怎么看怎么不搭。
“两位……自愿结婚?”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眼神在我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是。”谢聿回答得干脆利落。
“是!”我也赶紧点头,声音有点飘。
填表,拍照。拍照时,摄影师让我俩靠近点,再靠近点,笑一笑。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谢聿倒是很配合地微微弯了下唇,但那笑意根本没达眼底。
闪光灯“咔嚓”一声。
照片出来,我表情僵硬得像被绑架,他倒是完美得可以去拍杂志封面,就是眼神太冷,不像结婚,像在签收购合同。
最后一步,钢印落下,发出沉闷又清晰的“咚”的一声。
两本崭新的、印着国徽的红色小本本递到了我们手里。
我拿着那本还带着点油墨温度的小红本,感觉像捧着个烫手山芋,又像握着颗刚抢来的钻石,不真实感达到了顶峰。
这就……结婚了?
对象是我前男友他小叔?
“走吧。”谢聿收起他那本,语气平淡无波,“送你回去。”
直到坐回车里,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我才找回一点点现实感。
“那个……谢……谢先生?”我试探着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谢聿。”他纠正道。
“……谢聿,”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今天……谢谢你帮我出气。”虽然这气出得有点过于惊世骇俗了。
他侧过头看我,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不用谢。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我需要出气,他需要什么?
我脑子转得飞快。难道……他也被家里催婚?拿我当挡箭牌?或者……对付谢子铭他爸?
“以后怎么称呼?”他问。
“啊?”我愣了一下,“叫名字就行,喻眠。”
“我是说,”他很有耐心地补充,“在外人面前。比如,在谢家人面前。”
我瞬间明白了。演戏要演**。
我脑子里飞快闪过谢子铭那张惊怒交加的脸,一股恶作剧般的**涌了上来。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
“那……老公?”
谢聿:“……”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转过头看向窗外,只留给我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线。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耳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可疑的红?
错觉吧?肯定是窗外霓虹灯晃的。
车子在我租住的小区楼下停稳。
“谢谢。”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喻眠。”他叫住我。
我回头。
“手机给我。”
我疑惑地把手机递过去。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点了几下,然后还给我。
“我的号码存好了。有事打给我。”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谢子铭或者他父亲找你麻烦的时候。”
我看着通讯录里新存的“谢聿”两个字,心里五味杂陈。“知道了。”
“还有,”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我,“明天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啊?去哪?”
“回老宅。”他语气理所当然,“见家长。”
轰——!
我感觉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又飙上了高速!
“见……见家长?!”我声音都劈叉了,“明天?这么快?”这戏份来得也太猛了吧!一点缓冲都不给?
“嗯。”他点点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我:“……”谁是丑媳妇?!不对!重点是这个吗?!
“怎么?”他挑了挑眉,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怕了?餐厅里求婚的勇气呢?”
激将法!绝对是激将法!
但……我喻眠什么时候怂过?
“谁怕了!”我梗着脖子,“见就见!明天三点是吧?楼下等你!”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上去吧。”
我推开车门,脚刚沾地,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对了。”
我回头。
他坐在昏暗的车厢里,光影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现在起,你是谢太太了。喻眠,记住这一点。”
车门关上,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还带着热乎劲儿的结婚证,夜风吹在脸上,冰凉的。
谢太太?
我低头看着小红本上那个烫金的国徽,又想起谢聿最后那句话和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完了。
这戏台子搭起来了,锣鼓点也敲得震天响。
我这个半路被拽上台的“丑媳妇”,好像……真下不来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谢聿的车准时出现在楼下。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今天特意穿了条还算得体的米色连衣裙,化了淡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的“谢太太”,而不是昨天那个脑子一热就去民政局拉人结婚的疯婆子。
谢聿今天穿了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衫,外面是同色系的休闲西装外套,比昨天那身拒人千里的商务装显得柔和一些,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强大。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没说什么。但我感觉他好像……点了下头?算是认可?
车子一路开向城西的别墅区,越开越安静,绿化越来越好。最终停在一栋气派的中式合院门口。青砖黛瓦,高门大户,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
一下车,就看见谢子铭和他爸谢荣昌站在门口。谢荣昌五十多岁,保养得宜,但眉宇间透着股商人的精明和隐隐的倨傲。谢子铭则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着我。
看来昨天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谢聿仿佛没看见那两父子刀子似的眼神,很自然地朝我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放进他微凉干燥的掌心。他轻轻握住,力道适中,带着我径直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