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下来了,一点一点,零星地缀在沈聿墨色的大氅上,又被他带入温暖如春的室内,
瞬间化作湿痕,像某种无言的泪。他回来了。苏婉放下绣了一半的寒梅图样,
从窗边的榻上起身,唇角习惯性地扬起一个温婉的弧度,迎上去。“王爷回来了。”她伸手,
想替他解下那件染了外间寒气的大氅。沈聿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自己抬手解开了颈间的系带,随手将大氅递给旁边垂手侍立的侍女流云。他的目光掠过她,
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什么温度地“嗯”了一声。“可用过晚膳了?
灶上一直温着……”苏婉的话音在他径直走向书房的身影里,一点点低下去,终至无声。
那扇书房的门在她眼前轻轻合上,隔绝了她的视线,也隔绝了所有她试图传递的暖意。
他总是这样。成婚三年,他踏足她寝房的次数屈指可数,更遑论碰她。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
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精美些的牢笼。而沈聿,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也是这座牢笼里最冷的一座冰山。她知道原因。京城里谁人不知,睿王沈聿心尖上的人,
是远在江南、素有才女之名的林楚楚,那个与她苏婉,有着七分相似面容的女子。
她是沈聿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最好的替代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冷梅香,
是林楚楚最爱的味道,也是沈聿命人在这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常年熏染的气息。
这香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苏婉,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喉间猛地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
她迅速用绢帕捂住嘴,压抑地低咳起来。待到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喘过去,
雪白的绢帕上已绽开一抹刺目的红,如同她方才绣绷上那朵刚起了个头的寒梅。
她悄无声息地将绢帕攥紧,藏入袖中。“王妃,”流云担忧地上前,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子,
“您又咳血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不必。”苏婉按住她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
带着一丝咳后的沙哑,“老毛病了,惊动太医,徒惹王爷烦心。
”流云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圈一红:“可您的身子……”“我没事。
”苏婉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王爷……怕是又在忙公务了。
去把库房里那支老山参找出来,炖了汤给他送去吧。”流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她知道,王妃炖再多的汤,
王爷也未必会喝一口。这三年,王妃的心,就像那灶上慢慢熬干的药罐,一点点,冷透了。
晚膳时,沈聿终于出了书房。长长的梨花木餐桌,两人分坐两端,寂静无声,
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响动。苏婉没什么胃口,小半碗米饭拨弄了许久,才勉强咽下几口。
她抬眸,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用膳的男人。烛光下,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依旧是那张让她初见时便怦然心动的脸,只是那上面,永远覆盖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王爷,”她尝试着打破沉寂,声音轻柔,“过两日,慈恩寺的梅花该开了,
听说景色极好……”沈聿夹菜的动作未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淡淡道:“楚楚不喜梅花的孤寒,觉得太过冷清。”一句话,像一块冰,砸在苏婉的心口。
林楚楚不喜,所以他便不去,连同她这个提起梅花的人,也一并被厌弃了。她低下头,
看着自己面前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肴,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入掌心,
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是啊,他所有的喜好,所有的关注,都系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她苏婉算什么?一个拙劣的、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影子和替身。胸口一阵滞闷,她强忍着,
才没有再次咳出来。夜渐渐深了。苏婉独自躺在宽大冰冷的拔步床上,锦被厚重,
却暖不透她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窗外的风声呜咽着,像是谁的哀泣。
她想起刚嫁入王府的时候,也曾有过片刻的恍惚,以为他选择她,多少是有些喜欢的。毕竟,
他们有着那样相似的眼眸。可新婚之夜,他醉醺醺地闯入洞房,挑起她的盖头,
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眼神却迷离地穿过她,喃喃低唤:“楚楚……”那一刻,
她所有的希冀和少女怀春的梦,碎得干干净净。从此,她便活在了“楚楚”的阴影之下。
模仿她的神态,学习她的举止,甚至连熏香,都用着她最爱的冷梅。她像一个蹩脚的戏子,
在自己的婚姻里,扮演着另一个女人,只求能换得他偶尔驻足,一丝半点的温存。可没有。
一次也没有。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是清醒的,冷静的,带着审视,
仿佛在评估一件赝品与真品的差距。
那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片刻恍惚与柔和,她也知道,那不过是透过她,
在看另一个人。身体里的力气,仿佛正随着那一次次悄无声息的咳血,一点点流失。她知道,
自己时日无多了。这具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身子,加上这三年的郁结于心,
早已是强弩之末。也好。她倦怠地想,就这样吧。或许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至少,
不用再在这无望的爱与漫长的等待中,反复煎熬。不用再看着自己的夫君,
为另一个女子神伤,为另一个女子筹谋,而自己,连靠近都是一种罪过。意识模糊间,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的御花园,桃花开得正好,他一身锦袍,打马而过,风姿卓然。
她躲在假山后,偷偷看他,心跳如擂鼓。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
只是一个仰慕他风采的普通官家女子。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张,
与他心上人那般相似的脸。如果早知道,这场姻缘,从头至尾,
都只是一场基于“相似”的错误,她还会不会,在圣旨下达的那一刻,
怀抱着那样一丝卑微的窃喜,踏入这噬人的王府深渊?她不知道。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没入冰冷的锦枕,悄无声息。---又过了几日,天气愈发寒冷。苏婉的精神似乎更差了些,
常常在窗边坐着坐着,便昏睡过去。这日午后,她强打着精神,想在给沈聿新做的寝衣上,
绣完最后几针竹叶。那是他极少表示过喜欢的纹样,或许,只是因为林楚楚不喜,
他才觉得特别吧。针尖一次次刺入细软的布料,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眼前阵阵发黑。
沈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大概是来取落在书房的一卷公文。他看到她手中的寝衣,脚步微顿,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些琐事,交给绣娘便是。”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你既身子不好,何必劳神。”苏婉抬起头,想对他笑一笑,说“不劳神”,
可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她手一松,绣了一半的寝衣滑落在地,针线篓子被打翻,
彩色的丝线滚了一地。她的人,也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从绣墩上滑落。“苏婉!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带着某种惊怒的呼唤。是幻觉吧?
他从未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他要么称呼她疏离的“王妃”,要么,
便是在极少数的情动时分(那通常是他醉酒,将她错认的时候),含糊地吐出“楚楚”二字。
她从未听过他如此清晰地、带着情绪地唤她“苏婉”。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沈聿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倒地之前,将人捞进了怀里。入手是惊人的轻,
隔着厚厚的冬衣,都能感觉到那骨头的硌人。她的脸色白得像雪,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传太医!
快传太医!”他朝着闻声进来的流云厉声吼道,一把将苏婉打横抱起,疾步走向内室的床榻。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低头看着怀里气息奄奄的人,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一直知道她身子弱,却不知,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太医很快被拎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到底如何?
”沈聿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锐利地盯着太医。太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额头触地:“回、回王爷……王妃娘娘这是……是先天不足,又兼长期忧思郁结,五脏俱损,
气血两亏……已、已呈油尽灯枯之象……”油尽灯枯?沈聿猛地后退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