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城西流民营,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破败的窝棚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烂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
几点零星的火光在风中摇曳,照亮了一张张麻木而绝望的脸。
这里是京城的脓疮,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李Xun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带着几个心腹,站在流民营的入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从未想过,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肮脏破败之地。
那股刺鼻的气味让他阵阵作呕。
“殿下,这里疫病横行,您千金之躯,还是不要进去了吧?”身边的心腹太监刘瑾,苦着脸劝道。
李Xun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不进去,怎么完成姑母交代的差事?”
一想到李怀玉那张冰冷的脸,李Xun心中的屈辱和恨意就翻涌不休。
他必须完成。
而且要完成得漂漂亮亮。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李Xun不是废物,他能处理好任何难题!
他要让李怀玉知道,她这点小手段,根本困不住他!
“走,进去看看。”
李Xun压下心中的厌恶,抬脚踏入了这片污浊之地。
刚走进去没几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就冲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大爷,行行好吧,给我娘买点药吧,她快不行了!”
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大得惊人,充满了哀求。
李Xun下意识地就想一脚踢开。
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卑贱的触碰。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现在是在办差,需要一个仁德爱民的好名声。
他强忍着不适,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塞到女孩手里。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去吧,给你娘请个大夫。”
女孩拿到银子,千恩万谢地跑开了。
周围的流民看到这一幕,眼中纷纷露出希冀的光芒,瞬间围了上来。
“大爷,也给我点吧!”
“我家孩子三天没吃饭了!”
“求求您了!”
人群瞬间将李Xun和他的几个手下淹没。
刘瑾等人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护在李Xun身前,大声呵斥。
“滚开!都滚开!别冲撞了贵人!”
李Xun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善心”,竟然会引来这种麻烦。
这些流民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让他恶心。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女声响了起来。
“都住手!”
人群闻声,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却依旧掩不住清丽之姿的女子,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她看都没看李Xun,径直走到一个正在咳嗽的老人身边,扶起他,将药碗递到他嘴边。
“张大爷,喝药了。”
她的动作很轻柔,声音也很平静,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混乱的人群,在她的安抚下,竟然真的渐渐散开了。
李Xun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在这等污秽之地,竟有如此气质出尘的女子?
而且,她似乎在流民中很有威望。
李Xun心中一动。
或许,她就是自己完成这次任务的突破口。
他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走上前去,脸上挂上了他最擅长的温和笑容。
“姑娘,在下李洵,初到此地,见姑娘颇得人心,不知可否请教,此地疫病情况如何?”
那女子喂完药,才缓缓转过身。
她抬起眼,打量了一下李Xun。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
“此地并无疫病。”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而疏离。
李Xun一愣,“没有疫病?可外面都传……”
“以讹传讹罢了。”女子淡淡道,“只是秋燥引发的风热咳嗽,并非瘟疫。”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xun和他身后的几人。
“你们若只是来看热闹的,现在可以走了。”
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让李Xun身后的刘瑾等人脸色一变。
“大胆!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女子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没听见。
李Xun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个女子更加感兴趣了。
有胆色,有见识,还不攀附权贵。
有意思。
“是在下唐突了。”李Xun笑得愈发温文尔雅,“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沈青禾。”
女子吐出三个字,便不再看他,转身就要去忙自己的事。
沈青禾!
李Xun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个名字……
他来之前,曾派人打探过流民营的情况。
他知道,这里有一个懂些医术,免费为流民看病的女子,就叫沈青禾。
据说她本是官家**,因父亲获罪,才流落至此。
这样的人,有才学,有傲骨,却身处泥潭。
若是自己能将她拉出泥潭,她必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的一大助力!
李Xun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热。
他快步跟上沈青禾。
“沈姑娘,在下此次前来,是奉命安抚流民。姑娘对这里的情况最是熟悉,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若能平息此事,在下定当重重酬谢。”
沈青禾的脚步顿住了。
她回头,静静地看着李Xun,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你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李Xun见有门,心中一喜,“我需要姑娘出面,向大家澄清,这里并无疫病,只是寻常风寒。”
“另外,我已带来一批药材和粮食,需要姑娘帮忙分发下去。”
他这是要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沈青禾沉默了片刻。
流民营确实需要药材和粮食。
如果能借他的手,改善大家的生活,倒也不是不行。
至于他想借此博取名声……
那与她无关。
“可以。”沈青禾点了点头,“但所有药材和粮食,必须由我来亲自派发,确保分到每一个需要的人手里。”
“这是自然。”李Xun笑得春风得意。
他知道,他赌对了。
这个沈青禾,果然是个心怀大义的女子。
只要拿捏住她这份“大义”,就不怕她不为自己所用。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李Xun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一个月后,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接受百官和父皇的赞誉。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将沈青禾收入囊中,让她成为自己智囊。
然而,他没有看到。
在不远处一个窝棚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人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看着相谈甚欢的李Xun和沈青禾,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无声的手势。
黑暗中,几道同样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散开,朝着沈青禾平日居住的那个小窝棚包围了过去。
长公主的命令是……
处理干净。
就在李Xun以为自己找到了翻盘的棋子时,一张为沈青禾准备的死亡之网,已经悄然张开。
而另一边。
长公主府。
李怀玉正悠闲地品着新进贡的君山银针。
“公主,”心腹宫女夏荷轻步走进来,“东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今晚亲自去了城西流民营。”
“哦?”李怀玉放下茶盏,并不意外。
以李Xun那急功近利的性子,必然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他还见到了那个叫沈青禾的女人,似乎相谈甚欢。”
李怀玉闻言,笑了。
“很好。”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前世,李Xun就是在这里收服了沈青禾。
沈青禾也确实有才,之后数年,为李Xun出谋划策,扫平了不少障碍,是李Xun能顺利登基的一大功臣。
也是建议李Xun除掉自己这个“心腹大患”的“贤内助”。
李怀玉至今还记得,沈青禾穿着一身华丽的太子妃礼服,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温柔又残忍。
“长公主,您是前朝的余晖了。”
“太阳升起,余晖,自然该散了。”
余晖?
李怀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一世,她就要看看,到底是谁的余晖,先散!
“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回公主,‘影’已经带人过去了。”
“告诉他,不必留活口。”
李怀玉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但是,要做得像一场意外。”
夏荷心头一凛,垂首应道:“是。”
李Xun啊李Xun。
你以为你找到了宝?
本宫马上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怀玉拿起一旁的剪刀,慢条斯理地剪去烛台上多余的烛芯。
火光跳动了一下,映得她脸上的笑容,明暗不定。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传递消息的内侍,突然从外面连滚爬爬地跑了进来。
他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公……公主!不好了!”
“流民营……流民营走水了!”
“走水?”
李怀玉剪烛芯的手,微微一顿。
她派去的人,只是为了处理掉一个沈青禾。
怎么会闹出走水这么大的动静?
“怎么回事?说清楚。”她的声音沉了下来。
那内侍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回……回公主,具体情况还不知晓。只听说火势极大,是从流民营中心烧起来的,风一吹,半个营地都着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被困在里面了!”
李怀玉的眉头,瞬间蹙起。
李Xun被困在里面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
她的人动手,绝不可能如此粗糙。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的人呢?”李怀玉冷声问道。
“‘影’……还没有消息传回。”
李怀玉心中一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