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把和离书拍在桌上那天,侯府刚好派人来认亲,说我是被抱错的假千金。陆宴看着我,
眼里尽是嫌恶与算计,仿佛我这三年来为他操持家务、贴补嫁妆都是一场笑话。「沈枝,
你既不是侯府骨血,这正妻之位便该让出来。念在旧情,许你做妾。」我没哭也没闹,
只平静地端起茶盏,掩去唇边那一抹讥讽的笑意。他不知道,那位即将进门的「真千金」,
是我从秦楼楚馆里,精挑细选出来送给他的「大礼」。
......1贤良陆宴提出要将我贬妻为妾的时候,我正坐在窗下绣一幅《百鸟朝凤》。
针尖刺破指腹,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我却感觉不到疼。「沈枝,你也别怪我狠心。」
陆宴背着手站在红木桌案前,那一身绯红的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
只是眉宇间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侯府那边已经传了话,
再过半月便要接英儿回府认祖归宗。她是侯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又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状元夫人的位置,本就该是她的。」我也曾是侯府千金,只不过,是「假」的。半月前,
一桩旧事被翻出,原来当年侯府夫人生产时遭遇山匪,慌乱中抱错了孩子。
我这个享受了十五年荣华富贵的假千金,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窃贼。
而那个流落民间的真千金刘英,听说是在市井中吃尽了苦头。陆宴转过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宽容:「你如今身份尴尬,若我此时休了你,
你便只能流落街头。念在你这三年伺候婆母还算尽心的份上,我许你留在府中做妾。
只要你安分守己,陆家少不了你一口饭吃。」若是换作寻常女子,此刻早已哭天抢地,
或是质问这三年的情爱与付出究竟算什么。毕竟,当初陆家家徒四壁,
是他陆宴跪在侯府门前三天三夜,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求娶到了我。这三年,
我用丰厚的嫁妆替他铺路,为他打点官场关系,甚至变卖首饰为婆母治病。如今他平步青云,
我也就成了那颗也没用的鱼眼珠子。我放下手中的绣绷,
取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去指尖的血迹,随后站起身,朝他盈盈一拜。「夫君说得是。」
陆宴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顺从,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堵在了嗓子眼。
「你……你答应了?」我抬起头,露出一张温婉无害的脸,
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英儿妹妹流落在外多年,受尽苦楚,如今既找回来了,
自然该给她最好的。妾身占了她的位置这么多年,心中本就愧疚难安,如今退位让贤,
也是应当的。」陆宴眼中的怀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理所应当」的满意。
他上前一步,想要像往常一样拉我的手,却被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去端茶。「你能这样想,
便是最好。你也知道,母亲最看重门第,如今你是农户之女,确实配不上陆家门楣。」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妾身明白。那这管家对牌和库房钥匙,妾身今日便整理出来,
待英儿妹妹进门,便一并交由她掌管。」陆宴点了点头,神色轻松了许多:「也不必太急,
英儿自小在市井长大,不懂这些规矩,日后还得你多教教她。」「是,
妾身定会『倾囊相授』。」我笑着应下。待陆宴心满意足地离开,
贴身丫鬟云珠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愤愤不平道:「**!您怎么能答应他?
这陆家的一砖一瓦,哪一样不是您用嫁妆置办的?如今他一朝得势,就要卸磨杀驴,
还要您伺候那个乡野村妇,这口气怎么咽得下!」我重新拿起绣绷,
看着那只还未绣上眼睛的凤凰,语气淡淡:「云珠,急什么。」我剪断一根丝线,
看着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既想要高门贵妻,我便给他一个。只是这福气,
能不能消受得起,就看他的造化了。」毕竟,那个所谓的「真千金」刘英,
可不是什么市井小白花。她是我特意从扬州瘦马班子里,花了大价钱赎出来的「好苗子」。
陆宴啊陆宴,你既这般势利,那我便送你一场泼天富贵。只是这富贵底下,是万丈深渊。
2新妇刘英进门那日,排场极大。陆宴为了彰显他对侯府真千金的重视,
特意请了京中最好的喜乐班子,十里红妆,敲锣打鼓地将人迎进了门。相比之下,
我这个被贬为妾室的旧人,还得穿着一身半旧的粉色衣裳,站在门口迎接主母。
婆母穿着一身暗红寿字纹的绸缎衣裳,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拉着旁边贵妇的手炫耀:「哎哟,还得是我们家宴儿有福气,娶的是正经的侯府血脉。
不像有些冒牌货,占着茅坑不拉屎。」我低眉顺眼地站着,仿佛没听见这话里的讥讽。
不一会儿,花轿落地。一只戴满了金镯子、玉戒指的手伸了出来,紧接着,
刘英在喜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
只是那身段扭得太过刻意,走起路来风尘味十足,即便穿上了大红嫁衣,也像是在唱戏。
陆宴看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看重的不是这张脸,
而是她身后的一品侯府。「夫君~」刘英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声音甜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没去牵喜绸,反而整个人若无骨般靠在了陆宴身上,当着众宾客的面,
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个圈。周遭瞬间静了一瞬。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夫人们,
纷纷拿帕子掩住了嘴,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陆宴身子一僵,脸色有些难看,
低声道:「英儿,站好,这么多人看着呢。」刘英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站直了身子,
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身上。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我们在私下交易时,
她惯有的眼神——贪婪、狡黠。「哟,这就那个假千金姐姐吧?」刘英推开陆宴,
径直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一声:「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难怪能骗吃骗喝这么多年。既然我都进门了,还不快给我敬茶?」按照规矩,
新妇进门第二天才是敬茶认亲的时候。她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威,
甚至连大婚的吉时都不顾了。陆宴觉得不妥,正要开口阻拦,
婆母却在一旁帮腔:「英儿说得对!这就是个妾,伺候主母是应当的!沈枝,还不快跪下!」
云珠气得浑身发抖,刚要上前,被我一个眼神制止。我顺从地跪下,
从喜婆手中的托盘里端起茶盏,高举过头顶,声音恭敬:「夫人请用茶。」
刘英得意洋洋地伸出手,却并没有接茶盏,而是借着宽大喜袖的遮掩,
狠狠在我手背上掐了一把,指甲极长,瞬间掐出一道血痕。随后,她手腕一抖,
滚烫的茶水「哗啦」一声,尽数泼在了我的脸上和前襟。「啊!」刘英夸张地尖叫一声,
向后倒去,正好倒进陆宴怀里。「夫君!姐姐她是不是不服气?故意拿这么烫的水来泼我!
烫死我了!」我跪在地上,茶水顺着发丝滴落,狼狈不堪。
陆宴看着怀里娇弱呼痛的新婚妻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脸上红肿一片却一声不吭的我,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愧疚,更是烦躁。他大概也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侯府贵女,
行事竟如此粗鄙无礼。「沈枝,你怎么做事的!」婆母不分青红皂白地骂道,
「要是烫坏了英儿的金贵身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我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磕了个头,
声音沙哑:「是妾身笨手笨脚,请夫人责罚。」我抬起头,
那双含泪的眼眸恰好对上陆宴的视线。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底的动摇。人就是这样,
若是两个人都泼辣,他只会觉得烦。可若是一个飞扬跋扈,另一个却忍辱负重、温婉可人,
那天平自然就会倾斜。刘英,你闹吧,闹得越欢,这出戏才越精彩。3掌家新婚才过三日,
陆府便乱了套。刘英是个享乐惯了的主儿,在那种地方待久了,只知道银子是好东西,
却不懂这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一大早,正厅里便传来了她的骂声。「什么?没银子了?
这偌大的陆府,连只极品血燕都炖不起?」我端着账本站在下首,神色平静。
陆宴坐在主位上,揉着眉心,一脸疲惫。这几日新婚,他不仅没尝到什么甜头,
反而被刘英那毫无节制的索取闹得头疼。「夫人,」我轻声开口,将账本递上前,
「府中的开支素来是有定例的。夫君如今虽是翰林院修撰,但俸禄有限。往日里的亏空……」
我顿了顿,没把「都是用我的嫁妆填补」这半句话说出来,但陆宴显然听懂了,
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刘英一把夺过账本,看也没看就摔在地上。「我不管什么定例不定例!
我在侯府的时候,那可是金尊玉贵的!怎么嫁到你们陆家就要受穷?沈枝,
一定是你私吞了公中的银子!」她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听说你那个什么嫁妆还在库房里?既然你已经是妾了,那嫁妆自然也是陆家的。
赶紧拿出来给我花!」陆宴的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即便他再想要钱,
也不可能当着下人的面,强占妾室的嫁妆,这若是传出去,御史台的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
「胡闹!」陆宴猛地拍桌子,「谁教你这些混账话的?沈枝的嫁妆是她的私产,
岂能随意动用?」刘英被吼得一愣,随即眼圈一红,又要使出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好啊陆宴,你护着这个小**!我回娘家告诉我爹去!
让他看看你这个状元郎是怎么欺负人的!」提到侯府,陆宴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得罪那个刚攀上的岳父。我适时地走上前,替陆宴倒了一杯茶,
柔声道:「夫君消消气,夫人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只是……」我面露难色,「妾身的嫁妆,
前些日子因为给婆母买那株千年人参续命,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剩下的,
也就是些不值钱的衣裳首饰。」婆母原本坐在旁边看戏,听到这话,脸色也是一变。
那株人参确实是我买的,但根本没花多少钱,
大头都被她偷偷拿去贴补她那个不争气的娘家侄子了。她怕我说漏嘴,
连忙咳嗽了两声:「咳咳,那个……英儿啊,既然没银子,就省着点花。
宴儿正是升迁的关键时候,别给他添乱。」刘英见婆母都不帮她,气得直跺脚,
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扭着腰走了。「今晚我不吃饭了!」大厅里终于清净下来。
陆宴看着地上散落的账本,长叹了一口气。「沈枝,让你受委屈了。」他看着我,
眼神里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温情。曾经那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妻子,如今在他眼里,
竟变得如此懂事、得体。「妾身不委屈。」我蹲下身,一本一本地捡起账本,动作优雅,
「只要夫君和夫人好好的,妾身做什么都愿意。」当晚,陆宴没有去正房,
而是来了我的偏院。云珠替我挡在门口:「老爷,这不合规矩。今日是新婚第三日,
您该陪着夫人的。」「让开!」陆宴有些烦躁。我在屋内点燃了一支安神香,
听着门外的动静,轻轻勾起唇角。「云珠,让老爷进来吧。」陆宴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寒气。
屋内烛光摇曳,我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正坐在灯下看书。这种清冷又静谧的氛围,
与正房那边的鸡飞狗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宴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你这里清净。」我不动声色地僵直了身体,
轻声道:「夫君,这不合规矩。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又要闹了。」「别提她!」
陆宴声音里带着厌恶,「粗鄙不堪,简直是个泼妇!若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
若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他早就休了这个泼妇了。可惜啊,他不知道的是,侯府那边,
也正为了这个找回来的「真千金」头疼不已呢。刘英在侯府还没住几天,就调戏府里的侍卫,
偷拿库房的东西出去变卖,若不是我暗中让人压着消息,陆宴早该知道了。
陆宴的手开始不规矩地往我衣襟里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枝儿,今晚留我在这里吧。」
我按住他的手,转过身,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夫君,不可。」
我后退一步,跪在他面前,仰着头,一脸的恳切与隐忍。「妾身如今只是个妾,
不能坏了规矩,让夫君背上宠妾灭妻的骂名。夫君的前程要紧,请夫君回正房吧。」
陆宴看着我这副明明受了委屈却还要为他着想的模样,心里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同时也更加心痒难耐。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他哪里知道,我嫌他脏。
自从知道他为了攀附权贵要将我贬妻为妾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在我心里,
就已经是个死人了。陆宴最终还是走了,带着满腹的遗憾和对我更深的眷恋。我站起身,
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云珠,水备好了吗?我要沐浴。」
「备好了**,放了您最爱的柚子叶,去去晦气。」4赴宴半月后,长公主举办赏花宴。
这是京中权贵圈子里极重要的场合,也是刘英作为状元夫人第一次正式亮相。出发前,
刘英挑了一件大红色的金丝牡丹裙,发髻上插满了金钗步摇,整个人亮闪闪的,
活像个移动的首饰铺子。「怎么样?气派吧?」刘英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得意洋洋。
我站在一旁,一身淡青色的素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清雅脱俗。「夫人天生丽质,
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我恭维道,「只是这赏花宴多是文人雅士,若是妆扮得太隆重,
恐怕会压了长公主的风头。」刘英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我是侯府千金,
自然要穿得贵气,才能显出身份。你少在这儿嫉妒我!」陆宴在一旁欲言又止,
但想到刘英那个一点就炸的脾气,最终还是闭了嘴。他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写满了「你多照看些」。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照看?当然要照看。
不把她捧得高高的,怎么让她摔得粉身碎骨呢?到了长公主府,果然不出所料,
刘英那一身暴发户似的打扮,立刻引来了众人的侧目。她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见到谁都不知道行礼,反而等着别人来巴结她。「哟,
这就是陆大人的新夫人?果然是……别具一格啊。」一位尚书夫人掩嘴笑道。
刘英听不出好赖话,还以为是在夸她,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
我这身衣裳可是花了大价钱的。」陆宴的脸都快绿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席间,
长公主提议行酒令,作诗助兴。这可是刘英的死穴。她大字不识几个,更别提作诗了。
轮到陆家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英身上。「陆夫人,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