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直起身子,出声道,“陛下,小女实在无妄之灾,只因年少时与沈氏女有几分闺中情谊,便多信了几分,谁知人心险恶,怀胎五个月的孩子便被活生生的害死,求陛下为无辜的小女做主!严惩毒妇!”
裴玄禛再睁眼时,眼底早已是一片漠然。
他看了一眼文臣首列。
霍长策无奈一叹,认命地从地上起身,拱手道,“陛下,微臣有奏。”
“准。”
“是。”霍长策一身凛然正气,“微臣认为,陛下初登基,一举拿下逆王,百姓惶恐不安,理应仁政治国,沈氏乃陛下结发之妻,又是先帝御旨赐婚,先帝极其喜爱,与常人不同,一介女子而已,不若宽恕几分,后宫一隅之地安置,可彰显陛下气度,天家威严。”
忠义侯不满,“霍相,你……”
裴玄禛宽袖一挥,他一言所定,“霍爱卿此言有理,便依你所言吧,朕坐拥天下,一弱女子,又有何惧。”
“既然沈氏配不上这个贤字,也无颜忝居四妃,那便封其为沈充媛。”
他定定望着下首,几人欲言又止,抿唇道,“居清宁宫。”
台阶下的几人明显松了口气。
清宁宫,先帝皇后,也就是祁王生母所居之所。
虽是先帝皇后所居,但因祁王谋逆,当今一登基便废了其后位。
当今最恨之人莫过于祁王和沈秉怀父子,让沈氏女住清宁宫,想必也是恨极了这位枕边人。
这真是一个比冷宫还要令人心安的住处。
沈氏翻不了身了。
这几乎是所有人一个共识。
一个充媛之位,毕竟曾是太子妃,给就给了,也算不得什么。
下了早朝之后,陆温辞疾步追上霍长策,“霍相请留步。”
“原是陆世子。”霍长策一笑,微微拱手。
他霍家得封荣国公之位,靠的是当今陛下生母,他的姑姑,是先帝所封。
而陆家的镇国公之位,那是靠着与太祖皇帝开国之功得来的。
不可与之相较。
他与陆温辞,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两人并肩出宫,霍长策率先打破僵持,“陆世子今日竟未告假,不过静默了一整个早朝,也当真是沉得住气。”
“沈家之事,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我等臣子,无关天下百姓之事,理当顺应陛下心意而为,就如同霍相一样。”
陆温辞温声说完,一拱手便离开了。
霍长策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忽的摇头笑了,“陆温辞,劲敌也。”
就是不知说的,是他朝堂上的劲敌,亦或是旁的什么了。
乾元宫,紫宸殿
裴玄禛下朝后便听御前太监禀报,“启禀陛下,太子妃已然跪在殿前两个时辰了,说是……”小太监犹豫了下,“为沈家求情……”
“为沈家求情?”
他嗤笑一声,疲惫的眼底满是殷红和自嘲。
到底还是沈家人。
与沈秉怀一脉相承的狠毒不说。
而且,心里从来都没有他。
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远远便能看到那一抹素衣,身子摇摇晃晃跪在殿前,脱簪请罪,她倒是清楚。
裴玄禛迈步,衣摆路过她身侧时,被她一把攥住,虚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陛下,求您,求您饶我母亲和小妹一命,她们是无辜的……”
“无辜?”裴玄禛用力抽出龙袍,沈珮玉一时不察,本就虚弱的身子顿时被惯性甩在地上。
他手指掐住她的下颌,眼睛阴沉地盯着她,“沈珮玉,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你的母亲和妹妹无辜,周家一百多口人哪一个不是无辜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兄一旦助祁王谋逆事成,现在朕应该在哪里,他们,会不会放过朕!”
沈珮玉被迫仰着头,他用力到她下颌尖锐的疼痛,疼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萧云舒腹中的孩子,你竟如此狠毒,容不下它?”
孩子。
萧云舒与他的孩子。
沈珮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明明承诺于她,此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一个又一个的侧妃妾室入东宫。
她劝自己要体谅,是他的无奈之举。
她四年未有喜讯,他也从不去其他女人的房里。
偏偏,萧云舒,这个曾经与她有几分情谊的女人进东宫了。
而萧云舒,也是东宫的女人中,唯一一个不是先帝赏赐,是他主动开口求娶来的。
她接受不了,但他一意孤行,用战胜归来的战功求娶忠义侯嫡女为侧妃。
一个非卿不嫁,一个执意要娶。
她成了笑柄。
然而,锥心之痛不止如此,没多久,萧云舒便传来了有孕的消息。
那一夜,她坐在他们的婚房里,枯坐了一夜,泪几乎要流干。
他在哪呢。
也许,他娇妾爱子在怀吧。
她的泪顺着眼眶流下,滴到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震,下意识松了手。
没了力道掣肘,沈珮玉无力地趴在地上,低低地咳。
而裴玄禛这才发现,她下颌处一片淤青,是他刚才掐出来的。
他手指颤颤地蜷了蜷,伸出几寸,又克制住,负在了身后。
泪水浸湿了地砖,沈珮玉不想哭,但她根本控制不住。
她声音嘶哑地辩驳,“我没有,我没有害她的孩子。”
“青黛是你的陪嫁丫鬟,她都招了,药也在你的殿中搜查出来,你是觉得,你一句没有就能撇清关系?”
青黛和紫苏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侍女,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她有多信任她们,在东宫的几年,裴玄禛有目共睹。
他一一说着事实,“萧云舒的院子里被搜出堕胎的药,从用量到她的信任,你一步步算的精妙,只待她生产时出现意外便能生下死胎,神不知鬼不觉,可谁知,你小瞧了太医院太医的医术,也忽略了她比常人更为敏感的体质,毒计被早一步发现。”
他冷冷地凝着她,“除了自幼与外公习得医术的你,以及青黛那个贱婢,我想不出东宫后院谁还能有这份本事。”
裴玄禛看她的目光浸透着从未有过的寒意,“你与你父亲里应外合,共同为祁王谋划这天下,沈珮玉,我原以为,我们琴瑟和鸣四年之久,哪怕你是沈家备受宠爱的大**,对亲人下不了手,也至少不会将刀剑对准我,对准东宫。”
他自嘲一笑,“可我发现,我想错了。”
他不应该对她有任何一丝情分和怜惜。
她不配!
沈珮玉有气无力地伏在地上,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泪眼,“裴玄禛,如果我说,你和沈家,我只选择过你,你会不会……”
信。
她最后一个字未曾说完,就听他冷声打断,“沈珮玉,到了这时候,骗我有用么?”
“我没有!”她咳了两声,焦急道,“今岁三月,城……”
“你还有脸提三月!”
裴玄禛左手霎时间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双眼猩红一片,三月,沈秉怀和祁王算计周家灭门的日子!
须臾,他闭了闭眼,缓缓松了手,“日后你安分守己,念在往日情份上,朕不会对你如何。”
沈珮玉捂着被掐红的脖子,泪水模糊了双眼,昏过去前,她很想笑。
备受宠爱的沈家大**。
说的是她么。
四年的夫妻之情。
他对她真的有过夫妻间的信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