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西南角有一处僻静的院落。
余晖洒进庭院,衬出一片肃穆的宁静。
如玉从外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进屋就瞧见了罗汉榻上端坐着的云荔。
云荔梳了个妇人髻,肚子高高隆起,正在低头缝制一双虎头鞋,脸上的笑容温婉美丽。
“姑娘。”
如玉哭喊一声,噗通一声跪倒在云荔眼前,只道:“奴婢有要紧的事要向您禀报。”
云荔一愣,立刻上前搀扶起了如玉,道:“怎么哭了?快别跪着,起来说话。”
如玉不肯起身,泣道:“姑娘,您没几日就要临盆了,夫人起先答应您要在您生产前将您抬为姨娘,这两日却没了声音……方才奴婢去夫人院里领份例,偷听到两个大丫鬟在说什么‘去母留子’、什么‘等她生完孩子就了结了她’。奴婢害怕的不得了,这才跑回来说给姑娘听。”
云荔听了这话,惊得将手里缝制到一半的虎头鞋丢在了地上。
她脸色顿时惨白无比,人也有些喘息不过来,如玉见状忙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姑娘,这事兴许还有转机……兴许那两位姐姐说的不是姑娘您……”
只是如玉这话说的也有些没底气,偌大一个镇国公府里,即将产子的女子只有云荔一人。
世子夫人一向善妒严苛,也不喜欢云荔,生出“去母留子”这样歹毒的念头也并不奇怪。
可她家姑娘素来安分守己、处事小心,不曾因身怀有孕而逾距半步,连个姨娘的位份都不敢张口讨要。
为何夫人要如此狠心,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姑娘?
云荔显然也是被夫人的狠厉给吓傻了,杏眸里滚落下两行清泪,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我从没有想与夫人争抢过什么,她是出身尊贵的高门贵女,我只有尊敬伺候她的份儿,往后我的孩子也要尊她为嫡母……是她从人牙子手里将我买下来的,为何要如此狠心?”
如玉慨叹:“姑娘难道不懂‘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云荔低下头抚摸了一番自己隆起的肚子,里头的小生命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儿。
指尖与肌肤相触,里头的小生命好似察觉到了娘亲哀伤的情绪,便轻踹了踹肚子给了云荔些回应。
云荔眼眶一红,半晌只道:“我不想死。”
她虽命如蝼蚁,却也是活生生的人,知冷暖、懂疼痛,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如玉也觉得云荔分外可怜,便绞尽脑汁地为她想生路。
“咱们不如去求老太太?”
这话一出如玉就自觉失言,世子夫人是薛老太太的内侄女,姑侄两人素来同气连枝、沆瀣一气。
沉默半刻钟,如玉便道:“姑娘,咱们如今只有去求世子爷这一条活路了。”
云荔眨了眨泪眸,眸中隐隐约约露出两分希冀来,可转眼想到薛其箫平日里冷清冷心的模样,那点希冀又烟消云散了。
“世子爷总共只来过我院里两回,当初得知我有孕后还告诫我要懂事知礼、尊敬主母,除此以外再无别的优待。”云荔含着泪说道。
镇国公世子爷薛其箫,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刑部侍郎,四年前娶了秦大学士家的嫡长女为妻,乃是一桩亲上加亲的好婚事。
这对表哥表妹成婚后恩爱有加、伉俪情深,只可惜秦氏进门四年肚子都没有什么动静。
不得已,薛老太太只能让秦氏去外头采买了个良家子来。
这良家子就是云荔。
当初云荔进门的第二日,薛老太太就打算将她抬为姨娘,只是秦妍兰大闹了一场,撺掇着娘家父兄也来摆人情、说道理,薛老太太才作罢。
后来云荔侥幸怀上了薛其箫的孩子,薛老太太甚是喜悦,放话说等云荔生下孩子后将她抬为姨娘。
秦妍兰起先还想要大闹一场,后来回了一趟娘家后又偃旗息鼓,甚至还主动提出要给云荔名分。
谁曾想,给名分只是缓兵之计,秦妍兰心里想的是要去母留子,要了云荔的性命。
云荔在这镇国公府里无所依仗,若当真被去母留子,这一辈子活的也实在是冤枉和委屈。
“可除了世子爷外,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哪怕是为了腹中的小主子,姑娘也要拼一拼才是。”如玉道。
云荔沉吟半晌后,神色从起初的害怕惊恐,渐渐地成了坚定与执着。
“是了,我总要试试才是。”
哪怕薛其箫敬爱发妻,并不喜欢她,云荔也要试一试。
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货架上任人挑拣的货品。
即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
黄昏时分。
薛其箫下了值,影壁处立着个眼熟的小丫鬟,正仓惶着探出头来偷瞄着自己。
他蹙起剑眉,依稀记得这小丫鬟是伺候云荔的如玉。
云荔,那个温婉柔静的女子,约莫再过几日她便要临盆了。
她是第一回生产,心里必然是害怕得厉害。
思及此,薛其箫便走到了如玉身旁,问:“有什么事?”
如玉浑身一凛,道:“世子爷,姑娘……姑娘身子不适,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她说这话时眼神闪烁,瞧着很是心虚。
薛其箫在刑部里见惯了谎话连篇的囚犯,瞥了如玉一眼便知晓她在撒谎。
若云荔当真身子不适,该去寻的人应是母亲和妍兰,如玉特地在这儿等着自己,必定是云荔假借身子不适而想见一见自己。
女子情痴,薛其箫也体恤她即将为自己生儿育女,不去与她计较。
于是,薛其箫就跟着如玉去了云荔所在揽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