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白得刺眼。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钻进鼻腔,让人胸口发闷。
苏晚被诊断为情绪过激导致的暂时性昏厥,需要留院观察。
江卫国办完手续,一言不发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又恢复了那种阴沉的沉默。
只是这一次,他的沉默里,多了一丝狼狈和挫败。
那个叫江为民的男人,被他赶走了。
临走前,江为民深深地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那眼神,让姜念心里一紧。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里包含了一切。
担忧,心疼,还有一种被硬生生剥离的痛楚。
姜念坐在江卫国的身边,几次想开口,都被他身上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给逼了回去。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在她印象里,父亲虽然严厉,不苟言笑,但对这个家,对母亲,是无可挑剔的。
他会记得母亲的生日,会在结婚纪念日买回一束玫瑰,会在母亲生病时笨拙地学着煲汤。
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普通,也最安稳的夫妻。
可今天,一切都被打败了。
那个叫江为min的男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却是滔天巨浪。
“爸。”姜念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那个……叔叔,他到底是谁?”
江卫国像是没听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你们以前……”
“闭嘴!”
江卫国猛地转过头,眼里的红血丝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说过,不该问的别问!就当没这个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从今天起,我们家,不准再提‘江为民’这三个字!”
说完,他站起身,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
姜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越是禁止,就越说明有问题。
而且是天大的问题。
她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江为民”三个字。
同名的人太多了。
她又加上了父亲的名字,“江卫国,江为民”。
搜索结果依旧杂乱无章。
她不死心,又换了关键词,“江卫国,弟弟”。
一条十几年前的本地新闻,跳了出来。
《地质勘探英雄江卫国载誉归来,提及失联弟弟仍感遗憾》。
姜念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进去。
新闻很短,是篇人物专访。
报道里的江卫国,比现在年轻很多,意气风发。
记者问他,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他说,是没能找回自己唯一的弟弟,江为民。
报道里写,江为民在二十多岁时,作为第一批青年志愿者,响应号召,前往西北偏远地区进行地质支援工作,后来在一场风沙暴中失联,从此杳无音信。
失联……
姜念看着这两个字,再联想到父亲刚刚那句“三十年前他就该死在外面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父亲对着媒体说遗憾,私下里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姜念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是爸爸,和叔叔。
江为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拦住了正要去打水的江卫国。
距离有些远,姜念听不清全部,但有几个词,像刀子一样,清晰地飘了过来。
“……你不该回来……”
“……她现在很好……”
“……你还想怎么样?”
是江卫国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江为民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执拗。
“好!她好得很!有我照顾她,她比跟任何人在一起都好!”江卫国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是吗?”江为民轻轻反问了一句,“那她为什么会晕倒?江卫国,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你真的让她开心过吗?”
“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
“如果不是你当初骗我……”
“够了!”江卫国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江为民,我警告你,你再敢出现在苏晚面前,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兄弟情分?”江为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你跟我谈兄弟情分?你当初把她从我身边抢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兄弟情分?”
抢?
姜念的脑子彻底懵了。
什么叫……抢走?
她看着两个男人在走廊尽头对峙,一个暴怒,一个悲凉。
他们是亲兄弟。
却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这一切,都围绕着一个女人。
她的母亲,苏晚。
一个可怕的,打败她二十多年认知的猜测,疯狂地在脑海里滋长。
她不敢再想下去。
江卫国最终还是推开了江为民,提着水壶,沉着脸走了回来。
他路过姜念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听到了?”
姜念身体一僵,不敢抬头。
“听到了就烂在肚子里。”江卫国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爸,她是你妈,这就够了。”
说完,他推门走进了病房。
姜念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手脚冰凉。
不够。
怎么会够?
她的家,她的父母,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好像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她必须知道真相。
第二天,姜念趁着父亲去公司开会的间隙,回了一趟家。
她要给母亲拿些换洗衣物。
打开母亲的衣柜,一股熟悉的馨香传来。
她一边收拾,一边心不在焉地四处打量。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落在了衣柜的最顶层。
那里放着几个换季用的收纳箱。
其中一个,是一个上了锁的,很旧的木盒子。
这个盒子,姜念有印象。
好像从她记事起,就一直放在那里。
她从来没见母亲打开过。
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打开它。
可今天,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秘密,就在这个盒子里。
她踩着凳子,把那个沉甸甸的木盒子抱了下来。
锁是老式的铜锁,没有钥匙。
姜念心里像有只猫在挠,她找来一根发夹,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笨拙地捅了捅锁眼。
“你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
姜念吓得手一抖,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江卫国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木盒子,那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夺过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谁让你动这个的!谁给你的胆子!”
他对着姜念,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吼。
姜念被他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衣柜上,生疼。
“我……我只是……”
“我警告你,姜念。”江卫国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这个家的东西,不是什么你都能碰的!尤其是这个盒子,你再敢动一下,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说完,他抱着那个盒子,看也不看姜念一眼,转身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重重甩上,还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姜念靠着衣柜,缓缓滑坐在地。
心,乱成一团麻。
父亲的反应,太激烈了。
这个盒子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他失态至此?
手机**突兀地响起,是医院护工打来的。
“姜**,你妈妈醒了,她说……她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姜念赶到医院时,苏晚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看到姜念,她朝她招了招手。
“念念,过来。”
姜念走过去,坐在床边。
“妈,你好点了吗?”
苏晚没有回答,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念念,帮妈妈一个忙。”
苏-晚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回家,到妈妈的衣柜里,把那个木盒子……拿来给我。”
姜念的瞳孔猛地一缩。
“可是爸他……”
“别让他知道。”苏晚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样东西,塞进了姜念的手心。
冰凉的,小小的。
是一把已经泛出铜绿的,小小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