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回答她好不好看。
我只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指尖还有干掉的胶水,硬硬的。
“走,我带你去买新裙子。”我说。
她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没反应过来。
“真的裙子,布做的。”我补充道。
她眼睛里的那点光,又暗了下去。她摇摇头,把手抽了回去。
“不要。”
“为什么?”
“这个好。”她低头,摸了摸身上的纸裙子,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我没办法,只好由她。
她穿着那身“战袍”,在客厅里溜达。一会儿摸摸电视,一会儿看看鱼缸。
我坐在沙发上,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
她好像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又带着一种疏离的警惕。
中午我点了外卖。
她还是不吃,就喝了一点水。
下午,我说我想出去走走,问她去不去。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让她去换身衣服,她不肯,非要穿着那条纸裙子。我拗不过她,只好拿了件我的长款风衣给她套上,好歹能遮住。
我们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楼下有个小公园,很多老人和小孩在玩。
林檬一直低着头走路,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攥得紧紧的。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她还是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摇摇晃晃地跑到我们面前,手里举着一根快要融化的冰棍,口水流得满下巴都是。
他仰着头,好奇地看着林檬。
林檬也看着他。
两个人,一个大眼瞪小眼。
突然,那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跑回了他奶奶的怀里。
“奶奶,那个姐姐,是纸做的!”他指着林檬,口齿不清地喊。
周围的人都朝我们看了过来。
我尴尬得脚趾都抓紧了。
林檬却没什么反应,她只是收回目光,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
就在这时,我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吐了一口东西在地上。
是一坨被嚼得稀烂的,红色的东西。
槟榔。
那坨槟榔渣,就那么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还混着点尘土,看着特别恶心。
我下意识地别开脸。
可我身边的林檬,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她慢慢站了起来。
然后,她朝着那坨槟榔渣走了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檬,你干嘛去?”我喊了一声。
她没理我。
她走到那坨槟榔渣面前,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把它捻了起来。
她把那玩意儿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
然后,她吹了吹上面的灰。
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她把那坨别人嚼过的,从地上捡起来的槟榔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疯了!”我冲过去,想让她吐出来。
她却像只护食的小兽,猛地躲开我,跑到了一边。
她靠着一棵大树,背对着我,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公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们身上。
我听到了窃窃私语。
“那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捡地上的东西吃,太恶心了。”
“可惜了,长得还挺清秀的。”
那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身上。
我的脸,烧得通红。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走过去,拽着林檬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往家走。
她也不反抗,就那么顺从地被我拖着,嘴里还不停地嚼。
一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受打击”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
我妈到底从老家领回来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回到家,我把她推进卫生间。
“吐出来!听见没有!”我冲她吼。
她看着我,眼睛里还是那片迷茫的雾。她嚼了几下,然后走到马桶边,“呸”的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进去。
一抹刺眼的红色,在白色的陶瓷里散开。
我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
“林檬,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折磨我们很有意思?”
她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刚才在外面多丢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的话说得很难听。
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走到水龙头下,打开水,开始一遍一遍地洗手。
水流“哗哗”地响着。
她就那么低着头,让水冲刷着她的手指,好像要把那双手洗掉一层皮。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股无名火,突然就泄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跟一个病人置气?
我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
我瘫在沙发上,感觉心力交瘁。
过了一会儿,她也从卫生间出来了。
她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纸巾,正在擦手。
“姐。”她轻轻地叫我。
我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你生气了?”她问。
我没理她。
她在我身边坐下,离我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对不起。”她说。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她还是低着头,声音小小的。
“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吃地上的东西?”
她沉默了很久。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
“因为,那是别人不要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别人不要的东西,我捡起来,就是我的了。”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