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最后一次尝到白梅糖的味道,是在2018年的冬至。
她裹着厚厚的羊绒围巾站在殡仪馆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手里攥着颗化了一半的糖,糖纸被风吹得哗啦响,那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雪夜,
顾言在电话里说“我们别见了”时,她耳边呼啸的寒风——冷得钻心,
却又带着一丝甜腻的余味,像没咽下去的糖,黏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殡仪馆的铁门沉重地开着,里面飘出淡淡的香烛味,混着雪的寒气,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其实不敢进去,怕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刻在冰冷的木盒上,
怕承认那个总把糖纸叠成小梅花的男生,真的再也不会笑着递糖给她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顾言的工友李叔发来的消息:“苏**,剩下的东西我放前台了,
你要是实在难受,别硬撑。”苏晓盯着屏幕,指尖在“难受”两个字上反复摩挲,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想起第一次见顾言的那天,也是这样冷的天,旧书店里暖黄的灯光,
却把他浅灰色的毛衣照得格外温柔。那是2013年的冬天,南城刚下过第一场雪。
苏晓蹲在旧书店最里面的角落,翻找一本绝版的《聂鲁达诗选》。指尖刚碰到泛黄的书脊,
就有张叠得整齐的纸巾递到她面前,声音清清爽爽的:“书角有灰,擦干净再拿吧,
别蹭脏了手。”她抬头,撞进一双很亮的眼睛,像盛着雪后的阳光。
男生手里捏着颗白梅味的糖,糖纸是淡淡的梅红色,在暖光里泛着软乎乎的光泽。
“我叫顾言,常来这儿看书。”他说话时会下意识地微笑,“你也喜欢聂鲁达?
”苏晓点点头,接过纸巾擦了擦书,小声说:“我找这本找了好久。”“巧了,
我前几天还看见它在这儿。”顾言指了指靠窗的长椅,“要不要一起坐会儿?
我这儿还有颗糖,分你半颗?”那天他们就坐在长椅上,晒着窗外漏进来的阳光,
分吃了一颗白梅糖。顾言拿出随身携带的建筑图纸,铅笔在纸上勾勒线条时,
指尖会轻轻颤动;苏晓则捧着诗集,偶尔念两句“爱情太短,遗忘太长”,他就抬头笑,
说“别念这么伤感的,以后我们会有甜甜的日子的”。从那以后,
他们成了旧书店的“固定搭档”。每天下午没课的时候,苏晓都会抱着笔记本去书店,
顾言早就占好了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两颗白梅糖,一颗是她的,一颗是他的。她写论文,
他画图纸,累了就靠在椅背上聊天,他总把糖纸叠成小小的梅花,夹在她的笔记本里当书签,
说“这样你下次翻书,就能看见我给你留的花了”。有次苏晓问他,为什么总吃白梅糖。
顾言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奶奶以前总给我买这个,说吃了能开心。
后来她走了,我就养成了带糖的习惯,想着以后遇到想让她开心的人,就分糖给她吃。
”苏晓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着顾言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画图纸磨出来的,轻声说:“以后我陪你吃,
天天都吃。”顾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图纸,
展开来是一间带书房的小房子,窗台上画着几株白梅树。“晓晓,你看,”他指着图纸,
声音里满是期待,“等我考上建筑师资格证,就给你设计这样的房子。冬天的时候,
我们窝在书房里,你看书,我画图,窗台上的白梅开了,我们就摘一朵放在糖罐里,
让糖都带着梅香。”苏晓把脸贴在图纸上,纸张的温度混着顾言指尖的温度,
暖得她眼眶发烫。“我等你,”她抬头看着他,“等我们的房子,等窗台上的白梅。
”那段日子是苏晓记忆里最甜的时光。顾言每天熬夜画图纸,宿舍熄灯了就去楼道里借光,
咖啡杯在桌上堆成小山,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重。苏晓心疼他,每天早上都会泡一杯枸杞茶,
装在保温杯里带给她;晚上他画图到深夜,她就坐在旁边陪他,
在他的图纸空白处画小小的梅花,偶尔偷偷把一颗剥好的白梅糖放在他嘴边,
他会下意识地含住,含糊地说“晓晓有你真好”。有次顾言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手里还攥着铅笔,笔尖在图纸上画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苏晓轻轻把他手里的铅笔抽出来,
又把一颗白梅糖放在他掌心,然后趴在他旁边,看着他熟睡的侧脸——睫毛很长,呼吸轻盈,
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等顾言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攥着掌心的糖,
抬头看见苏晓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笔记本摊开在腿上,
上面写着“顾言的图纸比星星还好看”。他小心翼翼地把糖纸叠成梅花,夹在她的笔记本里,
然后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心里想着:一定要快点考上资格证,早点给她一个家。
变故发生在2014年的秋天,距离顾言参加建筑师资格证考试还有三个月。
那天苏晓像往常一样去书店找顾言,却没看见他的身影。她给他发消息,没回;打电话,
没人接。她在书店等了整整一下午,直到老板要关门,才抱着失望回了学校。接下来的几天,
顾言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苏晓去他的宿舍找他,室友说他搬出去住了,
不知道去了哪里;去他常去的自习室,只有空荡荡的座位,桌上落了一层薄灰。
苏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想起前几天顾言反常的样子——他很少笑了,总是盯着手机发呆,
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有点累”。一周后的周末,苏晓根据顾言之前提过的地址,
找到了他租的房子。那是一间老旧的民房,在巷子最深处,墙皮都脱落了,
窗户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她敲了敲门,没人应,推了推,发现门没锁。进去的时候,
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
书桌上堆满了建筑图纸,还有一张摊开的医院检查单。苏晓的目光落在检查单上,
“胃癌中期”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指尖碰在纸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发冷。检查单旁边,还有一张写好的退学申请,申请人那一栏,
是顾言的字迹。苏晓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学校门口看见的工地招工启事,
她的心像被揪紧了一样——他退学了,是为了去工地打工凑手术费。“你怎么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顾言的声音,苏晓猛地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浑身是灰,
安全帽上还沾着水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馒头和一包咸菜。看见苏晓手里的检查单,
顾言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慌忙冲过来,把检查单抢过去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声音沙哑:“晓晓,你别误会,这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工友的,他让我帮忙拿的。
”“顾言,你看着我的眼睛。”苏晓的眼泪掉在地上,砸在水泥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为什么要退学?为什么要去工地打工?为什么不告诉我?”顾言别过脸,
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想拖累你,晓晓。
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不该跟我一起扛这些。胃癌中期,要花很多钱,就算治好了,
以后也可能复发,我不能耽误你……”“谁跟你说我要走了?”苏晓打断他,
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还沾着水泥灰,“顾言,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住带书房的房子吗?不是说好要一起种白梅吗?你怎么能一个人做决定?
手术费我们可以一起凑,我可以去打工,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们一定能挺过去的!
”顾言用力抽回手,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睛通红,却还是狠心的说:“苏晓,你别傻了。
我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白梅糖,糖纸皱巴巴的,
边角都磨破了,“这糖……就当是最后一颗。你以后要好好的,找个健康的人,过安稳日子。
”苏晓看着他手里的糖,眼泪掉得更凶了。“顾言,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因为我也喜欢你啊”顾言内心无声的哀叹。他回过神,
眼圈已经泛红,随后开口“我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耽误你。”顾言说完转身走到窗边,
背对着她,“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顾言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如果可以,
谁又不想与喜欢的人共白头啊。苏晓没有走。她知道顾言是怕拖累她,
才故意说这些伤人的话。从那天起,
她开始偷偷打两份工——白天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做**,晚上去给初中生做家教,
把赚来的钱都攒起来,想帮顾言凑手术费。苏晓每次发了工资,她都会去顾言的出租屋,
把钱放在门口的台阶上,然后躲在巷子口,看着他回来把钱拿进去。有次她刚放下钱,
顾言就开门出来了,他看见她,脸色很不好,把钱扔回给她:“苏晓,你别逼我!
我都说了我们没关系了,你这样有意思吗?”“我只是想帮你。”苏晓的声音发颤。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顾言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再这样,我就搬去你找不到的地方!
”苏晓看着他决绝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可她还是没放弃。她知道顾言嘴硬心软,
只要她坚持,他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心意。有天晚上下着大雨,苏晓做完家教,
特意绕到顾言打工的工地。工地门口没有灯,只有几盏临时搭建的路灯,
昏黄的光在雨里晃来晃去。她看见顾言和几个工友从工地里出来,他穿着雨衣,
手里拎着工具,走路一瘸一拐的。苏晓刚想上前,就看见顾言脚下一滑,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工具散落在地上,腿上瞬间渗出了血,染红了雨衣。工友们慌忙去扶他,
他却笑着摆手:“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苏晓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冲过去,
蹲在顾言身边,想帮他处理伤口,却被他推开了。“你怎么又来了?
”顾言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怒意,“我不是让你别来吗?你走!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的腿在流血!”苏晓的眼泪混着雨水掉下来,“顾言,
你别这么逞强好不好?我心疼……”“我不需要你心疼!”顾言吼道,他挣扎着站起来,
推开苏晓,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你再跟着我,我就永远消失!”苏晓站在雨里,
看着顾言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巷子深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冷得她浑身发抖。
手里还攥着给顾言买的消炎药,药盒被雨水泡得发软,就像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却又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那天的雨很大,苏晓一步一步,像行尸走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