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的世界,
是由精确的线条和透明的隔断组成的作为“域”建筑设计事务所里最不起眼的助理设计师,
她的日常就是CAD图纸、模型切割和永远喝不完的速溶咖啡。她像一颗精准的螺丝钉,
嵌在这个由玻璃与钢铁构筑的森林里,安静,透明,且可替代。直到那个雨天,
她为了一份紧急的图纸,误入了顶层那片被称作“禁地”的区域。电梯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总裁办公室的奢华,而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挑高空间。
雨水顺着巨大的落地窗滑落,像一道道泪痕,模糊了窗外的都市霓虹。一个男人背对着她,
站在窗前,身形挺拔而孤寂,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那是顾川,
这座钢铁森林的王。林微只在公司年会的远处见过他一次,那个站在聚光灯下,
眼神淡漠得仿佛能冰冻一切的男人。她吓得转身想逃,
却不小心碰倒了门口一个不起眼的画架。画板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慌忙捡起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商业文件,
而是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画上是一座老房子,爬满了常春藤,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而宁静。
笔触细腻,色彩柔和,完全不像是那个冷酷的商业帝王能画出来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身后传来的声音,冷得像冰。顾川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将她凌迟。
“对……对不起,顾总,我……我送图纸……”林微结结巴巴,手足无措。
顾川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图纸,又落在她手里的画板上,眼神骤然一冷:“放下。
”林微如蒙大赦,赶紧将画板放回原位,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她没有看到,
在她离开后,顾川走到那幅画前,指尖轻轻抚过画上老房子的烟囱,
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痛楚。林微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毕竟,
她只是个小人物。但第二天,她却被人事部通知,调任总裁特别助理。这个任命像一颗炸弹,
在公司里炸开了锅。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有羡慕,有嫉妒,
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谁都知道顾川的“特别助理”意味着什么——高压、苛刻,
以及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的结局。林微硬着头皮上了任。她的工作,不再是画图,
而是照顾顾川的生活起居。记住他咖啡要几分糖,衬衫要多少温度熨烫,甚至他心情不好时,
办公室的温度要调低几度。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而她,
是唯一被允许靠近的、战战兢兢的维护员。她发现他有严重的失眠症,办公室的沙发下,
总藏着没来得及处理的安眠药盒。她发现他看似冷酷,却会在她不小心打翻咖啡时,
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她,以免她被烫伤。她还发现,他每周三的下午,都会消失两个小时,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好奇心驱使着林微。在一个周三的下午,她鬼使神差地跟踪了他。
顾川的车,最终停在了城郊的一家临终关怀医院门口。他换下一身名贵的西装,
穿上朴素的病号服,推开了一个病房的门。门没关严,林微从缝隙里看到,
他坐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床前,握着她的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而悲伤的神情。
“妈,我来了。”他轻声说。林微愣住了。她从未听说过顾川有家人。在所有的商业报道里,
他都是一个从底层杀伐决断、孤身爬上权力顶峰的传奇。那个冷酷的帝王,
此刻却只是一个在母亲病床前,无助的儿子。她悄悄地退走了,心里五味杂陈。那天晚上,
顾川回到公司,脸色比往常更加阴沉。他将一份文件摔在林微面前:“重做。如果做不到,
就给我滚。”林微拿起文件,是她之前整理的一份会议纪要,里面有一个数据错了0.1。
这在以前,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她咬着唇,默默地回到工位,重新核对。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
伏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披了件外套在她身上。她睁开眼,
看到顾川站在她身后,正低头看着她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为什么做这么细?
”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您说过,细节决定成败。”林微小声回答。顾川沉默了片刻,
突然说:“你很像她。”“谁?”“我母亲。”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
“她以前也是个设计师,一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为了照顾我,她放弃了事业。
”林微静静地听着。“我父亲是个酒鬼,家暴。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母亲被打得遍体鳞伤。
她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然后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一样,给我做早餐。”他的声音很轻,
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要挣很多钱,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
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所以我拼命往上爬,不择手段。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都投入到了工作里。我收购了父亲的公司,把他赶了出去。我给了母亲最好的物质条件,
别墅、佣人、医生……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可是,她并不快乐。”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经常对我说,阿川,你有多久没陪我好好吃顿饭了?你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
”“我……”林微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她病倒,我才明白,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顾川转过身,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痛楚“她想要的,只是一个有温度的家,
一个会笑的儿子。可是,我给不了了。”林微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终于明白,
他办公室里那幅画的意义。那是他童年唯一温暖的记忆,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家。
“顾总……”她轻声说,“您母亲她……”“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顾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现在,只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所以,我每次去看她,
都要穿上那身衣服,假装我还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小男孩。”林微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看着这个站在权力巅峰,却孤独得像一座孤岛的男人,第一次,
生出了一种除了恐惧之外的情绪。怜惜。从那天起,他们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林微不再只是机械地执行命令,她会记得在他开会前,
给他泡一杯能安神的洋甘菊茶会在他失眠的夜晚,给他留一盏温暖的灯她甚至,会偷偷地,
在他办公室的画架上,放上一张新的水彩纸。顾川没有说破,但他看她的眼神,
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有时候,他会在她专注工作的时候,静静地看她很久。一个周末,
林微接到顾川的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慌乱。“林微,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
我妈她……她不见了!”林微赶到医院时,看到顾川正失魂落魄地站在病房里,
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她……她留了字条,说要回家……”顾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口中的‘家’,是她记忆里的那个老房子。可是,那个地方早就拆迁了,
变成了一片商业区……”林微拿过纸条,上面是顾母歪歪扭扭的字迹:“阿川,妈妈想回家,
想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林微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顾总,
”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我陪你去找,好不好?”顾川抬起头,看着她,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助和脆弱。他点了点头。他们开着车,
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寻找。顾川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会儿说去老城区,
一会儿说去商业中心。林微则冷静地拿出手机,联系了她所有在市政规划部门的朋友,
查找当年那片老城区的拆迁规划和居民安置信息。终于,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
他们找到了当年负责拆迁的负责人。根据负责人的回忆,当年那片区域的居民,
大部分都被安置到了城市另一端的“安居小区”。他们立刻驱车前往。
“安居小区”是一个有些年头的老小区,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很窄,
阳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这和顾川平日里出入的奢华场所,
简直是两个世界。他们在小区里一栋楼的楼下,找到了顾母。老人正坐在花坛边上,
手里拿着一块面包,喂着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
脸上带着一种满足而平静的微笑。“妈!”顾川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她,“您吓死我了!
”顾母愣了一下,看着他,眼神里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变成了慈爱:“阿川?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饿了?妈妈这就给你做饭去。”她拉着顾川的手,就要往楼里走。
顾川看着眼前这栋老旧的居民楼,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
自己过去二十多年追求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可笑。他蹲下身,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把脸埋在母亲的膝盖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林微站在一旁,默默地流着眼泪。那天,
他们没有回医院,也没有回顾川的豪华别墅。就在这个老旧的小区里,
顾母用楼道里公用的厨房,给“儿子”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没有山珍海味,
只有清炒土豆丝和番茄蛋汤。但顾川却吃得一滴不剩。饭后,他主动收拾了碗筷,
在那个小小的、油腻的水槽里,笨拙地洗着。林微站在他身边,帮他擦干。水声哗哗,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照进来,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那一刻,
林微忽然明白,所谓“霸总”,不过是一个披着坚硬铠甲的普通人。他的霸道,他的冷漠,
他构筑的那座钢铁城堡,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玻璃心。而她,
愿意用自己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去融化那座冰山,去修补那颗玻璃心,去陪他,
一起找回那个遗失了太久的、有温度的家。窗外,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夜,
依旧冰冷而璀璨。但在这一方小小的、老旧的厨房里,却有了一丝,
足以温暖整个寒冬的暖意。自那日从安居小区归来,顾川的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他依旧在董事会上雷霆万钧,对下属的失误毫不留情,
但在林微面前,那层坚硬的冰壳却悄然融化了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