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我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一路狂奔到东风服装厂。
正是午休时间，工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厂里走出来。
我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我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脸上还沾着些许棉絮。
她和几个女工一起，端着饭盒，正准备去食堂。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了，也更瘦了。
我的心揪成一团。
我推着车，朝她走过去。
“林素。”
她听到我的声音，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但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前走。
旁边的女工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又碰了碰她的胳膊。
“小素，那人叫你呢。”
“不认识。”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不认识。
她说，不认识我。
我们做了三年夫妻，同床共枕了一千多个日夜。
现在，她竟然说不认识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我几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林素，你给我站住！”
她的手腕很细，我稍微一用力，就捏出了一圈红印。
她吃痛地皱了皱眉，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你干什么！”
“我是谁？你再说一遍！”我死死地盯着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你是个疯子！”她也火了，抬起另一只手，就想往我脸上扇。
我抓住了她另一只手。
“你再说一遍！”
我们的争执，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围观。
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不是新来的学徒工林素吗？”
“那个男的是谁啊？看着挺凶的。”
“不会是她前夫吧？听说她刚离婚。”
“八成是了，看这架势，是来找麻烦的。”
林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最是要面子的人，现在却被这么多人围观，像看猴戏一样。
“顾远，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你放手，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看到她眼里的屈辱和无助，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
我松开了手。
她立刻后退了两步，和我保持着距离。
“跟我来。”她丢下这句话，转身朝厂区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那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堆满了各种杂物。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说吧，你来找**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看她过得好不好的。
可现在看到了，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又该怎么办？
“我听说你在这里当学徒工。”
“是。”
“很辛苦吧？”
“还行。”她的回答，惜字如金。
“林素，你别这样。”我有些受不了她这种冷漠的态度。
“那你让我哪样？抱着你痛哭流涕，求你带我回家吗？”她嘲讽地看着我。
“顾远，别自作多情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过得好不好，都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是！”她打断我，“从你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是陌生人！”
陌生人。
又是这三个字。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林素，我知道错了。”我服软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们复婚。”
我说出“复婚”两个字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没想过要复婚。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受苦。
她听到这两个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复婚？顾远，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她止住笑，冷冷地看着我，“你凭什么觉得，你让我回去，我就会回去？”
“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句‘错了’，就能抹掉所有的伤害？”
“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尖锐。
“我告诉你，顾远，不可能！”
“我林素这辈子，就算是去要饭，也不会再回你顾家！”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彻底愣住了。
我以为，只要我低头，只要我认错，她就会像以前一样，原谅我。
可我错了。
我把她伤得太深了。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就因为那个提干名额吗？”
“提干名ઉ额？”她冷笑，“顾远，你到现在还觉得，我离开你，只是因为一个提干名额？”
“难道不是吗？”
“你真是太可笑了。”她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失望。
“在你心里，我林素就是这么一个浅薄的女人吗？”
“我跟你三年，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了解过我？”
“你只知道你的工作，你的前途，你的妈！”
“我在那个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问过一句吗？”
“我……”我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好像，真的没有问过。
我总以为，我努力工作，就是对她最好的爱。
我总以为，她默默地操持家务，就是心甘情愿。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也会累，也会委屈。
“顾远，你走吧。”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下意识地拉住她。
“林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她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她指了指仓库二楼的窗户。
那里没有玻璃，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窗口。
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
从那里跳下去，不死也得残。
她是在逼我。
也是在试探我。
我看着那个窗口，又看了看她决绝的脸。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疯狂的念头。
“好。”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