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父亲林建国来得很快。
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赶到医院时,额头上全是汗。
当他看到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和病号服上沾染的点点血迹时,这位退休老厂长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晚秋……”林建国嘴唇哆嗦着,“怎么会这样?”
“爸。”林晚秋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这个怀抱,曾经是她最坚实的依靠。为了江卫东,她亲手推开了这个怀抱,伤透了父母的心。
“爸,我错了……我错了……”
“好了好了,别哭。”林建国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哽咽,“爸知道你受委屈了。咱回家,回家再说。”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林晚秋身上,扶着她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坐稳了。”
自行车“嘎吱嘎吱”地驶出了医院。
一路上,父女俩都没有说话。
林晚秋靠在父亲宽厚却已不再挺拔的背上,心里五味杂陈。
她记得,上一世她流产,父母也想来接她。
是江卫东拦住了,义正言辞地说:“爸妈,晚秋现在情绪不好,厂里事也多,你们就别跟着添乱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而她,也傻乎乎地帮腔:“爸妈,你们别怪卫东,是我不小心。你们放心吧。”
结果呢?
她的“月子”,是张翠兰每天一顿的冷饭剩菜,是没完没了的指桑骂槐。而江卫东,借口厂里忙,彻夜不归。
她就是在那个月子,落下了病根。
林晚秋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这一世,绝不重蹈覆辙。
林家。
母亲李秀兰正在厨房里焦急地踱步,看到丈夫扶着女儿进来,眼泪“唰”就下来了。
“我的儿啊!”李秀兰冲过来,抱着女儿,心疼得直哆嗦,“你怎么就这么傻啊!”
“妈,我回来了。”林晚秋反手抱住母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秀兰扶着她躺到床上,那是她出嫁前的闺房,一切还是老样子。
“妈去给你熬鸡汤,补补身子。”
“谢谢妈。”
林建国坐在床边,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脸色铁青。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说是你不小心。”
林晚秋没有隐瞒。
她把自己怎么被张翠兰撞下楼,怎么在医院和江卫东摊牌,甚至包括江卫东和白月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砰!”
林建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震倒了。
“混账!简直是混账!”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同意你嫁给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秀兰也红着眼骂:“江卫东那个白眼狼!还有他那个老不死的妈!我……我现在就去撕了他们!”
“爸,妈,你们别激动。”林晚秋拉住他们,“我跟你们说这些,不是让你们去吵架的。”
“那你想怎么样?晚秋,这次你必须听爸的!这婚,必须离!爸就是拼了这张老脸,也不能让你再受这种委屈!”林建国斩钉截铁。
“离。必须离。”林晚秋的眼神比他还坚定,“但是,爸,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林建国一愣:“什么意思?”
“江卫东为什么不肯离婚?他怕什么?”林晚秋冷静地分析,“他怕的,一是丢了名声,影响前途。二是丢了房子。”
“那房子……”林建国皱眉,“当初看他可怜,又是大学生,才把户主写成他的。可房本一直在我这儿。”
“对。这就是我们的筹码。”林晚秋冷笑,“爸,您是老厂长。您去厂里,找找您的老部下。就说,江卫东忘恩负义,虐待您女儿。您不用说死,只要把风声放出去就行。”
“他不是刚提科长吗?根基未稳,最怕的就是这种作风问题。”
“至于房子。”林晚秋顿了顿,“爸,这房子,我不要了。”
“什么?”林建国和李秀兰都愣住了。
“那可是市中心的两室一厅啊!”李秀兰急道。
“妈,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晚秋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江卫东那种人,你越是要,他越是抓着不放。咱们不如……把房子卖了。”
“卖了?”
“对。”林晚秋点头,“卖给江卫东。”
林建国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你是想……让他大出血?”
“他不是凤凰男吗?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在城里扎根。这套房子,就是他的根。”林晚秋道,“他现在刚提科长,手里根本没钱。他和他妈,都是农村出来的,亲戚也帮不上忙。”
“他想保住房子,保住前途,就只有一条路——求我们。”
“爸,妈,这次我要让他们把吃了我的,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林建国看着女儿。
眼前的女儿,虚弱,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和狠厉。
他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转变得这么彻底,但他知道,这才是他林建国的女儿!
“好!”林建国一拍大腿,“就按你说的办!”
……
另一边,江卫东找到了白月。
白月正在广播站的宿舍里看书,看到江卫东来,惊喜地扑了上去。
“卫东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嫂子她……”
“别提她了!”江卫东烦躁地摆摆手,坐在床边,抓起桌上的茶缸猛喝了一口。
“怎么了嘛?”白月柔若无骨地靠在他背上,声音又甜又软,“是不是嫂子又跟你闹了?她也真是的,孩子没了,大家都不好受,她怎么能全怪你呢?”
江卫东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柔嫩的手:“月月,还是你懂我。”
他把医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白月听完,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天啊!晚秋姐怎么会……怎么会说要离婚呢?还要把你们赶出去?”
“她就是疯了!”江卫东咬牙,“她还污蔑我们两个……说我们……”
白月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低下头:“卫东哥,我知道我不该……不该打扰你的家庭。可是我……我是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
“不怪你,月月。”江卫东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是我对不起你。”
“那……那现在怎么办?”白月在他怀里小声问,“晚秋姐真的会去厂里闹吗?那你的科长位置……”
这正是江卫东最担心的。
“她不敢。”江卫东嘴上强硬,心里却发虚,“她就是吓唬我。”
“万一呢?”白月抬起头,泪眼汪汪,“卫东哥,我不能让你因为我毁了前途。要不……要不我去找晚秋姐解释,我去求她……”
“你不能去!”江卫东立刻阻止,“你现在去,不就是坐实了我们的关系?她那个疯子,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你!”
“那……那总不能真的离婚吧?”
江卫东沉默了。
白月眼珠一转,试探着说:“卫东哥,其实……我倒觉得,晚秋姐提离婚,也未必是坏事。”
江卫东一愣:“什么意思?”
“你看啊。”白月慢慢分析道,“她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恨上你了。以后你妈跟她,也没法过了。你夹在中间,多难受啊?”
“而且,她这次流产,医生怎么说?以后……还能生吗?”
这句话,戳中了江卫东的死穴。
张翠兰早就念叨过,林晚秋身子弱,怕是难生养。
“她要是真不能生了,卫东哥,难道你们江家……真的要绝后吗?”白月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江卫东的心,猛地一沉。
“离了也好。”白月继续说,“她自己提的净身出户,这不正好吗?等离了,咱俩……咱俩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卫东哥,我一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江卫东的心动了。
他看着白月娇俏的脸蛋,年轻,健康,不像林晚秋,才二十几岁,就跟个黄脸婆一样,死气沉沉。
可是……
“房子。”江卫东吐出两个字,“她说房子是她的。她要我们滚出去。”
白月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之所以看上江卫东,一半是图他大学生、干部身份,另一半,就是图他家那套市中心的大房子!
要是没了房子,她跟着江卫东,难道回他那穷山沟的老家吗?
“这……这不可能!”白月急了,“房子户主不是你吗?晚秋姐她唬你的吧!”
“房本在她爸那。”江卫东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两人正沉默着,宿舍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江卫东在吗?厂办的王主任找你!让你马上去一趟!”
江卫东心里“咯噔”一下。
王主任?
林建国的老部下。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