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寻常的雨。是天上漏了窟窿,天河之水倾泻而下,砸在冰冷的铁甲上,
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鼓点。天空被撕裂,一道惨白的电光如同神罚之剑,
刹那间将昏暗的战场照得亮如白昼,狰狞地印出每一张扭曲的面孔和染血的刀锋。紧随其后,
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将军小心!
”副将张猛惊恐的嘶吼被淹没在雷声的余威里。沈晏,大周朝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
眼角余光瞥见那道扭曲的电蛇竟朝着张猛狰狞劈下!来不及细想,千钧一发之际,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力将张猛狠狠撞开。“轰——!!!
”世界在沈晏眼前瞬间化为一片刺眼至极的炽白,紧接着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一股无法形容的焦糊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蛮横地冲入他的鼻腔。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沉重得像坠入了万丈深渊,每一个关节都发出濒临碎裂的**。耳中只有嗡嗡的长鸣,
隔绝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与暴雨的咆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
沉重的眼皮像坠了铅块,沈晏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视线模糊,头顶是熟悉的行军帐篷顶棚,
在昏暗的牛油灯光下微微晃动。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闷闷的痛。“将军!将军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亲卫赵七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狂喜,“谢天谢地!您昏迷两天了!
军医!快!将军醒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靠近。
军医孙邈那张总是带着谄媚笑容的脸出现在沈晏模糊的视野里,
皱纹里都堆着关切:“将军洪福齐天!老朽就说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定能逢凶化……”孙邈的嘴巴还在开合,
声音却诡异地被另一种冰冷、算计、毫无感情的声音覆盖了:【脉象倒是稳了……啧,
命真硬。可惜,若是就此不治,倒能在二皇子面前卖个天大的人情……这棵大树眼看着要倒,
得早做打算啊……】沈晏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声音……分明是孙邈的嗓音,
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阴寒!他死死盯住孙邈那张写满“忠诚”的脸,
对方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静养”、“万幸”之类的套话。是幻觉?还是……濒死的错觉?
帐篷帘子猛地被掀开,带进一股湿冷的雨气。副将张猛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脸上是毫不作伪的焦急和庆幸:“将军!您可算醒了!末将这条命是您……”【醒了?!
该死!就差一点!只要他再晚醒一天,军中无主,我便可名正言顺暂代主将之职,
到时运作一番……这北境兵权,未必不能姓张!老天爷,你怎么不开眼!
】这声音……这怨毒如蛇蝎的声音,竟是从张猛那张写满“感激涕零”的脸上发出来的!
沈晏浑身僵硬,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比外面的暴雨更冷彻心扉。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帐外传来几声低低的马嘶。沈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帐帘缝隙外,
隐约能看到自己那匹忠心耿耿、曾数次驮着他冲出绝境的黑马“踏雪”的身影。
粗嘎、不耐烦、带着浓浓抱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混乱的脑海:【这傻X人类终于醒了?
害老子淋了两天雨!驮他回来的时候重得像头刚宰的死猪!累死马爷了!下次再被雷劈,
老子直接尥蹶子!】沈晏:“……”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帐内,
孙邈还在“关切”地诊脉,张猛还在“激动”地表忠心。帐外,踏雪甩了甩湿漉漉的鬃毛,
打了个响鼻,依旧是那匹沉默可靠的战马。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悲怆瞬间攫住了沈晏的心脏。他替张猛挡了那道足以致命的雷霆,
换来的却是部下对兵权的觊觎;他信赖的军医,
盘算的是他死后如何卖主求荣;就连救他性命的老马,
心里都在骂他重得像死猪……这世道人心,竟比那九幽寒冰还要冷硬,
比战场上的刀锋还要歹毒!他疲惫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都……出去。本将……想静静。
”声音里透出的疲惫和厌烦是真实的,无需伪装。孙邈和张猛对视一眼,
脸上堆着理解的恭敬,顺从地退了出去。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也暂时隔绝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心声。沈晏独自躺在昏暗里,听着外面渐渐稀疏的雨声,
胸膛里那颗曾经滚烫赤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一片冰冷死寂的深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偌大的天地,或许……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天终于放晴,
却像是蒙了一层灰扑扑的纱。沈晏率领着疲惫不堪的残部,押解着为数不多的战俘,
踏上了回京的官道。车轮碾过泥泞的路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他端坐马上,
一身玄甲未卸,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沉默而伤痕累累的铁枪。连日赶路和旧伤未愈,
让他的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白,嘴唇也有些干裂。唯独那双深邃的眼眸,
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深不见底,扫过沿途景象时,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
队伍缓缓靠近京城南门。城门巍峨,在初晴的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然而,
城门口的气氛却异常躁动。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镇北将军回来了!
”人群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水,猛地炸开!“就是他!害我们死了那么多人!
”“打了胜仗又如何?还不是用我们儿郎的命堆出来的!”“还我儿子命来!
”“滚出京城!扫把星!”烂菜叶、臭鸡蛋、泥块……如同密集的冰雹,
从道路两侧攒动的人头中呼啸着飞出,砸向沈晏和他身后的队伍。
亲卫们下意识地举起盾牌格挡,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污秽的汁液溅在冰冷的玄甲上,
顺着甲叶的缝隙缓缓流淌,留下刺目的污痕。空气中弥漫着烂菜叶的腐臭和鸡蛋的腥气。
沈晏勒住马,面甲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那些粗鄙的辱骂和投掷的污物,
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微微侧首,
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群情激愤、面目扭曲的“百姓”。【啧,
这筐烂叶子有点轻啊……砸出去没气势,雇主会不会扣钱?】【鸡蛋!鸡蛋!瞄准点!
砸中那个头盔锃亮的!赏钱加倍!】【唉,
这沈将军看着也怪可怜的……可收了钱就得办事啊,对不住了将军……】【妈的,
喊得老子嗓子都哑了,再加十两银子,老子能喊到他祖宗十八代!领头的书生喊得最卖力,
唾沫横飞,青筋暴起,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模样。】【这一趟演完,十两银子到手,
够买通关节弄到春闱的题目了……值!】各种嘈杂的、充满算计和贪婪的心声,
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争先恐后地钻进沈晏的脑海。冰冷的面甲下,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充满了嘲讽与悲凉。民心?
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明码标价的闹剧。他曾经为之浴血奋战的“守护”,在这些人心里,
只值几个铜板和几两碎银。他不再看那些喧嚣的“民意”,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战马“踏雪”打了个响鼻,迈开步子,无视了所有污言秽语和投掷物,
沉稳地朝着城门洞走去。玄甲上的污秽,在穿过城门阴影时,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队伍即将完全通过城门洞的瞬间,前方传来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
伴随着几声尖锐的呵斥:“让开!都滚开!”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海浪,
纷纷惊恐地向两侧避让。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西域宝马疾驰而来,马背上,
端坐着一位身着华贵宫装的少女。阳光似乎在这一刻都偏爱地聚拢在她身上。
云霞般的锦缎宫裙,在阳光下流淌着耀眼的光泽,繁复精致的金线刺绣几乎晃花人眼。
满头珠翠,步摇随着骏马的奔腾而剧烈摇晃,折射出点点碎金。一张脸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琼鼻樱唇,
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只是此刻,那双漂亮得惊人的杏眼里,
却燃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刻骨的厌恶。正是大周皇帝最宠爱的嫡女,昭阳公主萧明玉,
也是沈晏那位“闻名遐迩”、彼此都恨不得对方立刻消失的未婚妻。
白马在沈晏马前十步左右猛地勒住,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长嘶。萧明玉居高临下,
一手握着镶嵌宝石的马鞭,另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纤纤玉手直指沈晏,声音又脆又亮,
带着毫不掩饰的娇纵和鄙夷,清晰地传遍了刚刚安静下来的城门内外:“哟!
这不是我们大周‘战无不胜’的镇北将军沈晏吗?怎么,活着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沈晏玄甲上的污秽,漂亮的眉头嫌恶地蹙起,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瞧瞧这一身泥泞,真是……有辱斯文!
本公主今日就把话撂这儿!”她扬起下巴,像只骄傲至极的孔雀,声音拔得更高,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沈晏!你给本公主听好了!本公主就是嫁猪!嫁狗!
嫁给路边要饭的乞丐!也绝不嫁给你这个粗鄙不堪、满身血腥味的黑炭头!想娶本公主?
你做梦!”清脆的鞭声破空响起,“啪”地一声脆响,鞭梢几乎是擦着沈晏战马的前蹄掠过,
抽打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泥星。城门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昭阳公主这当众、**裸、毫不留情的羞辱惊得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
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戏,齐刷刷地聚焦在沈晏身上。然而,
就在这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另一个声音,
一个截然不同、带着哭腔、气急败坏又心疼得要命的声音,
毫无预兆、像一道炸雷般劈进了沈晏的脑海:【啊啊啊!笨蛋!傻瓜!黑炭头!
谁让你骑马回来的?!御医说你内腑震荡未愈最忌颠簸!
那玄甲……玄甲左肩下面那道裂口怎么回事?!那么长!流了多少血?!
脸色白得像鬼一样还在这里硬撑!快滚下来坐车啊!急死我了!参汤!
参汤到底塞给哪个木头亲卫了?!】这声音……是萧明玉的嗓音!
却充满了沈晏从未听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心疼和……笨拙的关心?沈晏猛地抬眼,
目光如电,直直射向马背上那个明艳嚣张、正用鄙夷眼神瞪着他的少女。
萧明玉被他这突然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慌,握着鞭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为了掩饰,
她脸上的厌恶之色更浓,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看什么看?!
再看本公主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完了完了,是不是瞪得太凶把他吓着了?
他脸色好像更难看了……天啊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参汤!参汤到底在谁那里!
赵七那个呆瓜呢?!急死我了急死我了!
】那带着哭腔、碎碎念的心声再次清晰地撞入沈晏耳中,
与她那副骄纵刻薄的外表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反差。沈晏握着缰绳的手,
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玄甲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而心底那片被冰封的死寂深渊,
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滚烫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涟漪。
他定定地看着萧明玉那双强装凶狠实则藏着慌乱的大眼睛,面甲下的嘴角,
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骄纵的小孔雀……原来内里是只一惊一乍、口是心非的……小鹌鹑?宫灯高悬,
将整座麟德殿映照得亮如白昼。金碧辉煌的殿宇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水袖翩跹,
身姿曼妙。珍馐美馔的香气混合着浓郁的脂粉香和酒气,氤氲在温暖的空气里。
这是一场庆贺镇北将军凯旋的宫宴,皇帝高坐龙椅,面带微笑,群臣按品阶列坐,觥筹交错,
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沈晏的位置被安排在皇子席位稍后的显眼处。
他换下了征尘仆仆的玄甲,穿着一身崭新的墨蓝色云纹锦袍,腰束玉带,
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肃杀,却更显身姿挺拔如松。只是那过于俊朗的眉宇间,
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冷峻和疲惫。他端坐着,姿态无可挑剔,目光却低垂着,
落在面前金樽里微微晃动的琥珀色酒液上,对周围的喧闹仿佛充耳不闻。“沈爱卿,
”皇帝温和带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此番北疆大捷,荡平狄患,劳苦功高。朕心甚慰。来,
满饮此杯,朕与众卿,为你庆功!”皇帝金口玉言,举杯示意。霎时间,
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晏身上,群臣纷纷附和,举杯相邀。丝竹声也识趣地低了下去。
沈晏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和感激,双手捧起金樽,正要起身谢恩饮下。
“且慢!”一个娇脆又带着明显刁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瞬间打破了殿内和谐的气氛。
只见昭阳公主萧明玉从自己的席位上霍然站起。她今日打扮得更是耀眼夺目,
一袭绯红色蹙金牡丹宫装,衬得肌肤胜雪,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如同燃烧的火焰。
她下巴微扬,带着皇家公主特有的倨傲,几步走到沈晏的席案前。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在这位素来骄纵的公主和沉默的将军之间来回逡巡。
皇帝微微蹙眉,但并未立刻出声呵斥。萧明玉停在沈晏案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红唇勾起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声音又尖又亮,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父皇,
诸位大人,你们瞧瞧!”她伸出一根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沈晏,
“咱们这位‘威风凛凛’的镇北大将军,坐在这锦绣堆里,是不是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一股子洗不掉的粗野兵痞气!
满身的血腥味儿,隔着八丈远都熏得人头疼!
这等只知舞刀弄枪、不通文墨、粗鄙不堪的莽夫武夫,也配与诸位饱学鸿儒同席?
也配得上这御赐的琼浆玉液?”话音未落,她猛地伸手,
一把抓过沈晏案上那只盛满御酒的金樽!“哗啦——!”琥珀色的酒液,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被她狠狠地、一滴不剩地泼在了沈晏崭新的墨蓝色锦袍前襟上!
酒液迅速晕染开深色的水渍,在精致的锦缎上显得格外刺眼狼狈。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哼!”萧明玉将空了的金樽随手往地上一扔,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拍了拍手,
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喝什么酒?这等粗鄙之人,
只配饮马尿!也配与本公主同殿为臣?简直污了这麟德殿的地板!”整个麟德殿,
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舞乐早已停止。群臣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几位皇子的表情各异,
有错愕,有幸灾乐祸,也有深沉难辨。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对女儿当众如此失礼的举动极为不悦。所有人的目光,
都带着怜悯、嘲讽或纯粹的看戏心态,聚焦在沈晏身上。
等着看这位刚刚立下大功却当众受此奇耻大辱的将军,会如何暴怒,如何失态。
沈晏缓缓抬起头。被泼湿的锦袍紧贴着胸膛,冰凉黏腻。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后的愤怒或窘迫,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
直直地看向近在咫尺、正用挑衅眼神瞪着他的萧明玉。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
那个熟悉又慌乱的、带着哭腔的心声,如同惊雷般再次炸响在他耳畔,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急促:【泼了!泼了!酒没喝进去!太好了!
御医千叮万嘱他胃腑被雷霆震伤未愈,沾一滴烈酒都可能呕血!这个死脑筋的黑炭头,
父皇赐酒他肯定硬撑着也会喝……】【快!沈晏!快发火啊!像在城门口那样冷着脸也行!
当众掀桌子!骂我!最好闹到父皇面前,狠狠参我一本!闹得越大越好!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水火不容!这样……这样那些吃人的皇子们就不会把你当成我的软肋,
就不会把你拖进这潭浑水里了……求你了……快生气啊!快退婚啊!
点……离这些吃人的地方远点……】【呜呜……他看我眼神好吓人……是不是泼得太用力了?
衣服都湿透了……他会不会着凉?
伤口会不会沾到酒……】那心声急促、混乱、充满了恐惧、心疼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瑟瑟发抖却还要拼命竖起浑身羽毛虚张声势的小兽。
沈晏定定地看着萧明玉。她强装镇定的脸上,那长长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着,
泄露了她心底的惊涛骇浪。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强撑的鄙夷之下,
是藏不住的、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和害怕。原来……如此。那泼在胸前的冰冷酒液,
此刻仿佛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度。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
在萧明玉那强装凶狠实则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沈晏忽然……笑了。不是冷笑,
不是怒极反笑。那笑容很淡,很浅,却像初春破开冰面的第一缕暖阳,
瞬间融化了他眉宇间沉积的冷峻和疲惫。他甚至还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公主教训得是。”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在寂静的麟德殿里激起千层浪!群臣哗然!连高坐龙椅的皇帝都露出了明显的错愕之色。
萧明玉更是彻底懵了,杏眼圆睁,小嘴微张,完全忘记了反应:【他……他说什么?他笑了?
还说我……教训得是?疯了?!他是不是被雷劈傻了?!
】就在萧明玉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时,
沈晏从容地拿起自己案上一块未曾动过的、点缀着粉色糖霜的精致芙蓉糕。他动作自然流畅,
仿佛刚才被当众泼酒的不是自己。然后,在无数道震惊、不解、探究的目光注视下,
他微微倾身,手臂越过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将那枚小巧的芙蓉糕,
稳稳地、轻轻地,放进了萧明玉那只还沾着一点酒液、僵在半空的纤纤玉手里。他的指尖,
甚至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微凉的手背。“公主殿下,”沈晏的声音低沉悦耳,
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空腹饮酒伤身。这芙蓉糕清甜软糯,
殿下不妨先用些垫垫。”“轰——!
”萧明玉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被他指尖擦过的手背窜起,瞬间烧遍了全身!
脸颊、耳朵、脖子……所有**的肌肤都在一瞬间变得滚烫!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疯狂地擂动着胸膛,快得几乎要跳出来!
【他……他他他……他给我糕点?!他还……他还摸我手了?!】【啊啊啊啊!沈晏!
登徒子!黑炭头!臭流氓!】【呜……芙蓉糕……他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还……还温的……】【完了完了……脸好烫!心跳得好快!喘不过气了!
他是不是给我下毒了?!】无数尖叫的、混乱的、炸成漫天烟花的心声,
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沈晏的脑海,吵得他耳膜都在嗡嗡作响。而现实中,
萧明玉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块小小的芙蓉糕,
从脸颊到脖子根都红透了,像一只煮熟的虾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水汽氤氲,
写满了极致的震惊、羞恼和……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知所措的慌乱。
方才那副咄咄逼人、骄纵刻薄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她你了半天,终于找回一点声音,却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
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羞恼的控诉,“登……登徒子!”骂完这句,
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转过身,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捧着那块烫手山芋般的芙蓉糕,
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麟德殿,连向皇帝行礼告退都忘了。
只留下满殿目瞪口呆的君臣,以及……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笑意,
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抹慌乱逃离的绯红背影的沈晏。夜色深沉,紫宸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
厚重的龙涎香气也无法完全掩盖那份属于九五之尊的威压。沈晏一身墨蓝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