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汽车引擎声刚歇，张阿姨就颠颠地迎上去，手里还攥着块没拧干的抹布，脸上堆着我从没见过的笑：“大少爷，今天回来得早啊，晚饭我刚炖上排骨，您最爱吃的。”

陈俊杰“嗯”了一声，没多话，拎着公文包往院里走。他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每一步都透着沉稳，跟陈俊峰轻快的脚步完全不同。我缩在西厢房的门后，攥着窗帘的手都出了汗——刚才他进门时，我好像看见他往我这边扫了一眼，那眼神太利了，像能看穿我藏在衣袋里的药方。

“晓雅，愣着干啥？还不快出来给大少爷倒杯水！”张阿姨的声音突然飘过来，带着点故意的催促。我心里一慌，赶紧理了理衣角，快步走到客厅门口。

陈俊杰已经坐在了八仙桌旁，公文包放在手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没看我，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端着搪瓷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他面前：“陈大哥，喝水。”

他这才抬眼，视线落在我脸上，没什么温度。我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裤脚，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从我的麻花辫到我攥着衣角的手，像是在打量什么物件。

“刚在门口，看你往俊峰房间的方向望了三次。”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砸在我心上，“你是来当保姆的，还是来盯我弟弟的？”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睛里，那里面满是了然，吓得我手里的衣角都快被攥烂了。“我……我没有，陈大哥，我就是想看看俊峰哥回来没，好问问他晚饭想吃什么。”我赶紧找了个借口，声音都有点发颤——我以为我藏得够好，没想到刚进门就被他看穿了。

陈俊杰扯了扯嘴角，没笑，反而更冷了：“俊峰喜欢吃西红柿炒蛋，张姐跟你说过吧？用得着特意往他房间望？”他顿了顿，目光往下移，落在我胸前的衣袋上，“你衣袋里装的什么？刚才收拾房间时，我好像看见你拿出来过。”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药方了？我赶紧把衣袋往里按了按，摇着头说：“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娘给我缝的平安符，贴身戴着的。”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开了，陈俊峰背着书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本《诗刊》：“晓雅，你刚才说看不懂……”他话没说完，看见陈俊杰坐在那儿，愣了一下，“哥，你回来了？”

“嗯，刚到。”陈俊杰的语气缓和了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跟你说个事，下周公司有个大学生实践活动，你要是有空……”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手里的搪瓷杯突然“哐当”一声歪了，水洒在桌面上，溅了陈俊杰的的确良衬衫一点。我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去擦：“对不起，陈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别动。”陈俊杰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有力，指腹带着点凉意。我抬头看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目光落在我手背上——刚才擦桌子时，被张阿姨推了一下，蹭破了点皮，还没好。“手怎么弄的？”他问。

“没事，就是……就是擦灶台时不小心蹭到的。”我赶紧抽回手，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张阿姨在旁边插了嘴：“还不是她笨手笨脚的，昨天教她用煤气灶，差点把锅烧糊了。”

陈俊峰皱了皱眉，看着我：“怎么不跟我说？我抽屉里有创可贴，我给你拿。”他说着就要往房间走，我赶紧拉住他：“不用了俊峰哥，小伤，不碍事的。”——我可不想让他觉得我娇气，更不想让陈俊杰看出我在故意博取同情。

陈俊杰看着我们俩的互动，眼神更冷了，起身拎起公文包：“我回房处理点事，晚饭好了叫我。”他刚走两步，我突然想起张阿姨说要给陈俊杰端排骨汤，赶紧转身往厨房跑，没注意到脚边的门槛，身子一歪，正好撞在客厅角落的花架上。

“哗啦——”

青花瓷瓶从花架上掉下来，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了好几片。瓶里插着的月季花散了一地，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看着特别可惜。

我吓得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张阿姨跑过来，一看碎瓶子，脸都白了：“这……这可是先生最喜欢的花瓶，是前两年去景德镇特意买的！”

陈母听到声音，从里屋走出来，看见地上的碎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林晓雅，你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

我攥着衣角，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不是装的，是真的怕了。这花瓶一看就值钱，我一个月工资才25块，就算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对不起，陈阿姨，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赔，我一定赔给你们。”

“你怎么赔？”张阿姨在旁边煽风，“这花瓶少说也得两百块，你一年工资都不够！”

就在这时，陈俊杰从楼上下来了。他走到碎片旁，蹲下身，捡起一块较大的瓷片，指尖在上面摸了摸。他没看我，也没看陈母，只是淡淡地说：“没事，碎了就碎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陈母愣了一下：“俊杰，这可是你爸……”

“爸要是问，就说是我不小心碰倒的。”陈俊杰打断她，站起身，目光落在我脸上。我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眼泪还在往下掉。他沉默了几秒，突然说：“地上有碎片，别扎到脚，你先去把眼泪擦了，过来收拾下。”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帮我解围。我赶紧抹了把眼泪，点头：“谢谢陈大哥。”

张阿姨还想说什么，被陈俊杰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悻悻地闭了嘴，转身回了厨房。陈母看了看陈俊杰，又看了看我，没再说话，也回了里屋。陈俊峰走到我身边，递过来一张纸巾：“别难过了，我哥都帮你说话了，没事的。”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小声说：“谢谢俊峰哥。”

陈俊杰没再说话，拎着公文包往楼上走。我蹲下身收拾碎片，手指不小心碰到一块尖的，被扎了一下，渗出点血珠。我刚要缩回手，就看见陈俊杰停在楼梯口，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手上，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我心里有点发慌——他是不是又看出什么了？刚才我哭的时候，是不是太假了？

收拾完碎片，我把它们倒进垃圾桶，又去厨房帮张阿姨炖排骨。张阿姨没给我好脸色，把锅铲往我手里一塞：“炖着吧，火别太大，要是再烧糊了，你看太太怎么说你！”

我接过锅铲，盯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排骨，心里却乱得很。陈俊杰今天的举动太奇怪了，他先是拆穿我的小心思，又帮我解围，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我的手碰到了衣袋里的药方，才想起刚才收拾碎片时，衣袋的口子好像开了点，药方会不会露出来了？我赶紧摸了摸，还好，药方还在，就是边角有点皱了。

我松了口气，却又想起陈俊杰蹲在碎片旁时，指尖碰过的那块瓷片——刚才我好像看见，那块瓷片上沾着点东西，像是……像是我早上不小心蹭在衣角上的玉米面？

他会不会发现什么了？

晚饭时，陈父回来了。他没提花瓶的事，只是问了我几句家里的情况，我都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敢多说一个字。陈俊杰吃得很少，没怎么说话，偶尔会看我一眼，眼神还是那样，深不见底。

晚饭后，我收拾碗筷，刚要进厨房，就听见陈俊杰对陈俊峰说：“明天你跟我去趟公司，把实践活动的资料拿回来。”

陈俊峰答应了一声，又说：“哥，晓雅手受伤了，明天我帮她拿创可贴。”

陈俊杰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进了书房。

我端着碗筷走进厨房，心里却七上八下的。陈俊杰为什么要让陈俊峰明天跟他去公司？是故意不让陈俊峰有时间跟我接触吗？他是不是真的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想断我的路？

我洗完碗，刚要回房间，就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陈俊杰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手里拿着本书，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赶紧低下头，快步往房间走，却没注意到，书房的窗户开了条缝，陈俊杰的目光，正落在我攥着衣袋的手上，眼神里满是探究。

他刚才捡起瓷片时，不仅看见了玉米面，还看见了从衣袋里露出来的药方一角——上面“青霉素”三个字，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看似单纯的农村保姆，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接近俊峰，真的只是为了找份工作吗？陈俊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而我，还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秘密，已经被这个高冷的大少爷，悄悄发现了一角。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院外的自行车**吵醒了。摸了摸枕头下的粮票，确认还在，才松了口气——昨天陈俊杰那眼神太吓人，我总怕他真的看出了药方的事。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厨房的灯已经亮了，张阿姨正蹲在灶台前烧火，见我进来，头也没抬：“醒了就赶紧干活，俊峰今天周末在家，早饭要吃西红柿炒蛋，你去把院里的西红柿摘几个。”

我应了声，走到西墙边的菜园子——陈家院里居然还辟了块小地，种着西红柿、黄瓜，绿油油的看着喜人。摘了四个红透的西红柿，刚要往厨房走，就看见陈俊峰背着帆布书包从东厢房出来，头发还没梳整齐，揉着眼睛笑：“晓雅，早啊，你摘西红柿呢？”

“俊峰哥早，张阿姨说你想吃西红柿炒蛋。”我把西红柿举了举，故意让他看见我手背上的小伤口——昨天收拾瓷片时扎的，还没完全好。

果然，陈俊峰凑过来，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好？我给你拿创可贴。”说着就要往房间跑，我赶紧拉住他：“不用啦，昨天谢谢你的纸巾，这点小伤不碍事，别耽误你吃早饭。”

他愣了愣，笑着点头：“那你要是疼了，记得跟我说。”

我走进厨房，张阿姨正往锅里倒油，见我进来，突然说：“昨天打碎花瓶的事，太太没跟你计较，但你自己得有分寸。俊峰是大学生，以后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姑娘，你别总往他跟前凑。”

这话像根针，扎得我心口发紧。我没接话，低头把西红柿切成块，心里却清楚——张阿姨是怕我抢了她的风头，更怕我真的跟陈俊峰走得近，坏了她心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