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头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多一个不多,算你一个!赶紧的,后面还有活!”他随手在名单上划了一笔,“叫什么?”
阿野张了张嘴,那个曾经在无数顶级场合被恭敬称呼的名字卡在喉咙里。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阿野。”
“阿野?行,跟着去吧!一天八十,偷懒扣钱!”群头不再看他们。
两人被驱赶着,和几十个同样幸运(或者不幸)被选中的人一起,挤上了一辆散发着汗臭和汽油味的大巴车。车子摇晃着,驶向拍摄地。
所谓的拍摄,就是在一条仿古街道上,穿着粗糙闷热的戏服,扮演被官兵驱赶、惊慌失措的难民。动作很简单,就是跑来跑去,脸上要做出恐惧、绝望的表情。
导演拿着喇叭在远处喊:“那边的!那个高个子的!对,说你呢!表情!表情!你家被烧了!你没饭吃了!懂不懂?!”
被吼的正是顾影舟。他努力地想挤出导演要求的表情,但那僵硬和刻意,连阿野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尴尬。反倒是阿野,虽然满心不耐烦,但他那股子由内而外的、对眼下处境真实的烦躁和憋屈,歪打正着地契合了难民的形象,居然没被导演点名。
一遍,两遍,三遍……同一个镜头反复拍。太阳逐渐升高,晒得人头昏眼花。粗糙的戏服摩擦着皮肤,又痒又痛。汗水混着导演要求抹在脸上的灰土,流进眼睛里,刺痛难忍。
中午,发盒饭。一人一个泡沫饭盒,里面是寡淡的青菜,几片肥肉,和硬邦邦的米饭。
顾影舟端着盒饭,蹲在墙角,吃得很快,几乎没怎么咀嚼。阿野看着那饭菜,胃里一阵翻腾,曾经的挑剔本能让他难以下咽。但他看了一眼旁边狼吞虎咽的顾影舟,又感受着自己空瘪的胃,最终还是拿起筷子,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塞下去。
味道,谈不上,只是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燃料补充。
下午的拍摄更加难熬。一个镜头需要他们跪在粗糙的石板地上,一遍遍磕头。阿野的膝盖很快就磨破了,**辣地疼。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旁边的顾影舟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比上午更白。
终于,熬到日落西山,导演喊了收工。
两人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跟着人群回到**点,排队领钱。
轮到他们时,群头叼着烟,数出两张皱巴巴的五十,一张二十,又数出几个硬币,塞到顾影舟手里:“喏,你俩的,一百六。”
顾影舟接过钱,手指因为疲惫和激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群头旁边一个副导演模样的人多看了顾影舟几眼,忽然嗤笑一声,对群头说:“嘿,老张,你看这小子,像不像前段时间塌房的那个谁……对,顾影舟!”
群头闻言,也仔细打量起顾影舟,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哟,还真有点像!怎么?大明星也来体验生活了?”
周围几个还没散去的群演也好奇地看了过来,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眼神里带着好奇、鄙夷,或许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顾影舟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成惨白。他猛地低下头,攥紧了手里那几张钞票和硬币,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想反驳,想否认,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野站在他旁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他看着顾影舟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样子,又看了看那群头和他同伴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挡在顾影舟身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个群头和副导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冷意:
“像吗?我看不像。领完了钱,能走了吗?”
他那眼神,不知怎的,竟然让那两个见惯了底层百态的人心里微微发毛。群头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挥挥手:“走走走!赶紧走!”
阿野没再说什么,拉着还在发愣的顾影舟,转身就走,离开了那片依旧充斥着各种目光和议论的区域。
直到走出很远,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顾影舟才猛地甩开阿野的手,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通红。
阿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顾影舟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纸币和那几个冰冷的硬币。
一百六十块。
他抽出一张五十,和那二十,还有几个硬币,递给阿野,声音沙哑:“你的,八十。”
阿野看着那递过来的钱,皱紧了眉。他看到了,刚才群头给的是两张五十,一张二十,加上硬币正好一百六。顾影舟这是把其中一张五十和零头都给了他,自己只留了五十。
“你什么意思?”阿野问。
顾影舟别开脸,声音闷闷的:“你……你今天膝盖破了,算我欠你的。”
阿野看着他这副明明自己都狼狈不堪,却还要强撑着维持最后一点可笑尊严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一把抓过顾影舟手里的钱,包括那张五十,然后把那张二十和几个硬币塞回他手里。
“少来这套,”阿野语气硬邦邦的,“一人八十,平分。膝盖破了是我自己没跪好,跟你没关系。”
他拿着那八十块钱,感觉手心被纸币粗糙的边缘磨得有些疼。这八十块,甚至不够他以前喝的一杯水。
但他攥紧了这八十块,像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看了一眼还靠在墙上,神情恍惚的顾影舟,没好气地说:
“走了,去买泡面。这次,我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