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扇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亲手盖上了过去十年人生的棺椁。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灭，浓稠的黑暗瞬间包裹上来，

带着地下停车场特有的阴冷和铁锈混合的气味。拖着拉杆箱的手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指节发白。

膝盖深处那阵短暂的麻木已经消散，被冰冷雨水和污秽浸透后的旧伤再次爆发出尖锐的**。

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像有一把锈钝的锉刀狠狠地刮过骨头深处，每一次挪动，

那深入骨髓的、混合着酸楚和刺痛的冰凉感觉都会清晰地沿着神经一路蹿上脊椎，

激得我牙关紧咬，太阳穴突突直跳。

行李箱的滚轮在寂静的地下停车场里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摩擦声。

昏暗惨白的灯光将影子拉扯得变形，忽短忽长，映在冰冷的灰色水泥柱子和停放的车辆上，

如同鬼魅。就在我走向车子的短暂路程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震得大腿肌肉都跟着发麻，频率快得毫无间隙。会是谁？

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几乎要把手机外壳都震碎的力道……根本不用去想。

心脏那块已经凝结的冰似乎也随着震动被撬开了一条细缝，但随即被更汹涌的冰冷重新封死。

湿透的裤子口袋被不断震动的手机顶得鼓起又落下。我没有停下脚步，

甚至连看一眼屏幕的欲望都没有。任由那机器在口袋里持续地、近乎歇斯底里地疯狂震动，

拗地证明着那个名字背后的人此刻可能出现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迟来的情绪”？

太晚了。早在她用那种厌恶到极致的眼神看着我，

陆野你真脏”的时候；早在王亦深得意洋洋站在她身后、享受着她庇护伞的时候；甚至更早，

接受着我的付出并投向那个虚伪**的“温言软语”怀抱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拉杆箱放在冰冷的地面，弯腰打开车后备箱的瞬间，

剧烈的动作牵扯得膝盖旧伤又是一阵钻心的锐痛，痛得我吸了口凉气，额头再次渗出冷汗。

那尖锐的痛楚如同淬火的钢针，反而带来一种清醒的快意。手机还在衣袋里不屈不挠地震动，

像垂死者不甘的最后抽搐。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犹豫。

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口袋掏出那玩意儿。关好后备箱后，我径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动作因为膝盖的剧痛而有些僵硬狼狈地坐了进去。

车厢里还残留着先前呕吐物的酸腐气息混合着雨水和皮革的味道，令人作呕。

但那疯狂的震动声源，此刻就在身体一侧的口袋里。我猛地抬手！

隔着那层湿冷的、粘腻的布料，狠狠地将手指按在了那个剧烈颤抖的位置！不是关机键。

是用力按住音量键的下端，用上了几乎能捏碎屏幕的力气，

狠狠地向下一滑——世界瞬间清净了。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被强制掐断在喉咙深处，

彻底归于死寂。连一丝回音都没有留下。只有车轮碾过湿滑路面发出的沙沙声，

还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深夜显得格外寂寥。彻底按下那瞬间，

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上，最后一丝微弱的风暴也平息了。

留下的是死一般的、令人心安的死寂。膝盖的剧痛依旧尖锐地存在着。启动车子，

打开雨刮器。雨幕中城市的霓虹再次在前窗玻璃上拖曳出扭曲的光带，模糊而冰冷。

导航屏幕上显示的终点，是位于城市另一个区的一家连锁快捷酒店。车子驶上主路，

汇入稀疏的车流。凌晨的街道空旷得像是劫后的废墟。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绵密的雨幕里晕染开，将一切景物都浸泡在模糊的、湿冷的孤独中。

不知道开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一点点，但依然连绵不绝。

就在快要接近那家快捷酒店的街区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顽强地再次亮了起来。不再是震动，

只是屏幕幽幽地闪烁，在昏暗的车厢里投下惨白的光斑。瞥过去一眼。屏幕顶端接连跳出的，

是微信的新消息提醒。

回了一条消息】【听蓝撤回了一条消息】【听蓝撤回了一条消息】连续五六条撤回提示。

我只看了一眼。视线便冷漠地挪开，重新投向被雨水洗刷的前方道路。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她撤回的是什么？道歉？解释？愤怒？歇斯底里的质问？

还是自以为是的、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要求我回去继续供她践踏？不知道。

也……完全不想知道了。过去那十年，我已经用尽全力证明了自己多么廉价，多么卑微，

多么活该被她忽视、轻贱、甚至毫不犹豫地推进泥潭里。如今尘埃落定。

那颗被她亲自碾碎、钉在耻辱柱上的心，早已不再跳动。屏幕的光亮熄灭了，

如同燃尽的枯骨。车子拐进酒店旁边的停车场入口，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轻微的震动。

膝盖处的剧痛似乎也因为这突然的颠簸而加剧了一下。胃部再次传来隐约的空虚和不适，

提醒着我从下午奔波到现在还滴水未进的身体状态。无所谓了。一切都已无所谓。

车子最终在快捷酒店门口一个狭窄的临停车位上停稳。引擎熄火后，

车窗外雨点击打车顶的单调声响反而愈发清晰，密密匝匝，如同永无止境的叹息。

膝盖深处那冰寒刺骨的刺痛感随着身体的静止越发鲜明，

每一次细小的抽动都像是在提醒我刚刚那场自毁般的“壮举”。推开车门，

冰冷的雨丝立刻飘洒在脸上。身体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和湿冷，

每一寸骨头缝似乎都在叫嚣着酸痛和僵冷。强撑着下车，拉出行李箱。酒店前台灯火通明，

在这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刚走近几步，一股浓烈而廉价的香氛气味便扑面而来，

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空调开得很足，冷气吹在身上，湿透的衬衫瞬间凉得激皮。

“先生晚上好，请问有什么……”前台的值班小伙子大约二十出头，看到我拖着箱子进来，

公式化的笑容刚扬到一半，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明显卡壳了一下。

他那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嘴巴微张，

眼底毫不掩饰地掠过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我大概能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

湿透的、皱巴巴贴在身上的衬衫，沾满泥点的裤子和鞋，

一绺绺贴在额前还在往下滴水的乱发，惨白如鬼的脸色，

么东西划出的、**辣生疼的血痕——也许是露台上挣扎时擦过某个尖锐的金属边角留下的。

整个人狼狈得像是刚刚从哪个命案现场逃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颓败和狠厉气息。

“开房。”声音像是从磨损严重的砂轮上摩擦出来，干涩沙哑得厉害。

小伙子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敢再直视我，低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了几下，

小声问：“请问先生您要什么样的房间？标间还是大床？我们有……”“最便宜的单间。

”我打断他，语气没什么情绪，“要干净。安静点。开一周。”“啊？一周？”他抬起头，

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底的困惑更加明显，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

只是点了点头，“好、好的。您身份证……？”他似乎不太敢直视我的眼睛。我摸出钱包，

抽出身份证递过去。指尖冰冷。“另外，”胃里那隐隐的不适感再次翻搅上来，

带着酸楚的空虚感，“有药吗？”“药？”小伙子愣了一下。“胃药，”我补了一句，

目光扫过前台那个摆着泡面和矿泉水的货架，“或者……止疼药也行。”“哦哦，有的有的！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弯腰在柜台下翻找，“我们这边有备的常用药箱。您需要哪种？

是……吃坏东西了？还是……”我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

闭了闭眼。膝盖那阵冰寒刺骨的钝痛又开始加剧，牵扯着头也一阵阵地发紧。

王亦深那张虚伪的笑脸，沈听蓝那张冰冷嫌恶的脸，破碎的药瓶，

散落一地的照片……无数破碎的影像在眼皮后面疯狂闪烁。“……都行。”我哑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