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可真馋。”
“一个芒果就要八块钱,你也真舍得买?”
女儿张念的声音从沙发传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刻薄。
我拎着刚从水果店买回来的大金煌芒果,满心的欢喜瞬间被冻结。
这芒果是我特意绕了远路才买到的,黄澄澄的,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我想着女儿最近学习辛苦,给她补补维生素。
可我的一片心意,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指责。
我叫柳如烟,今年四十二岁。
结婚二十年,我的人生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围着丈夫张伟和女儿张念不停运转。
此刻,我手里的塑料袋仿佛有千斤重。
那只芒果,原本是夏日里的一抹甜,现在却成了我贪嘴和败家的罪证。
“念念,妈妈是看你最近辛苦……”我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张念头都没抬,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嘴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别找借口了,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爸挣钱多不容易,你就知道乱花。”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乱花?
我有多久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了?上一次用超过一百块的护肤品,还是结婚纪念日时张伟随手买的,如今早就用空了瓶子也舍不得扔。
家里的每一分钱,我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菜市场的菜贩都认识我,知道我只买打折的菜,知道我总在收摊前去捡那些品相不好但还能吃的菜叶。
就因为这八块钱的芒果,我就成了一个不懂事的、贪婪的女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将那只芒果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它那么大,那么饱满,表皮光滑得像绸缎。
“你不爱吃就算了。”我把芒果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沙发上,一直沉默看报纸的丈夫张伟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我心上。
“念念说的也没错,你就是这样,手里攥不住钱。八块钱,够我们家吃两顿青菜了。”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的丈夫,我的女儿,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
可此刻,他们却像两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轻易地给我定了罪。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厨房。
晚饭的菜色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盘番茄炒蛋。
饭桌上,气氛压抑。
张伟和张念都沉着脸,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今天的菜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盐都买不起了?”张伟夹了一筷子青菜,皱着眉吐了出来。
“就是,妈,你炒菜能不能用点心?”张念也跟着抱怨。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以前,我总会变着花样给他们做菜,哪怕只是普通的家常菜,我也要研究怎么做得更美味。张伟爱吃辣,张念口味清淡,我总是费心准备两种口味。
可今天,我累了。
我只是把菜炒熟了,放了一点点盐,仅此而已。
“不爱吃就别吃了。”我放下筷子,语气平淡。
张伟和张念都愣住了,他们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们印象里,我永远是那个温顺的、任劳任怨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柳如烟。
张念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你这是什么态度?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那个芒果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放着会坏的!”
她的矛头,又对准了那只无辜的芒果。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吃了。”
“从今天起,戒了。”
说完,我站起身,收走了自己的碗筷。
客厅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父女俩,和那只孤零零躺在茶几上的芒果。
它曾经是我对家人爱意的象征,如今,却像一个冰冷的讽刺。
夜里,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身边的张伟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发什么疯。”
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发疯吗?
或许吧。
二十年的自我牺牲和压抑,终于在今天,因为一个八块钱的芒果,彻底崩塌了。
我不是在对一个芒果生气。
我是对我这二十年来,活得不像自己的日子,感到绝望。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起床。
准备早餐。
两碗白粥,一碟咸菜。
没有了以往香喷喷的煎蛋,也没有热气腾腾的牛奶。
张伟和张念走出房间,看到餐桌时,脸色都很难看。
“柳如烟,你故意的吧?”张伟质问道。
“家里只剩这些了。”我平静地回答。
张念看了一眼寡淡的早餐,扭头就走:“不吃了,我去外面买。”
张伟瞪了我一眼,也摔门而去。
整个上午,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但和以往不同,我没有擦拭那些装饰品,没有给花浇水,也没有把他们的拖鞋摆放整齐。
我只是扫了地,拖了地。
做完了最基本的,我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中午,他们没有回来。
我知道,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
我无所谓。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面,连青菜都没放。
吃完后,我看到了茶几上的芒果。
它依然那么鲜亮,仿佛在嘲笑这个家的冷清。
我走过去,拿起它。
入手微凉,还带着果香。
我曾经那么期待它的味道。
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我走到厨房,拉开垃圾桶的盖子,手一松。
“咚”的一声闷响。
那只价值八块钱的芒果,我期待了一路的芒果,被我亲手扔掉了。
我没有一丝心疼。
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扔掉的不是一个芒果。
是那个卑微的、讨好的、愚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