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落地钟敲过十一点时,苏清砚终于放下手中的竹刀。指尖沾着的青灰釉料还没干透,
在暖黄的台灯下泛着细碎的光。她面前的工作台上,
那只宋代青釉梅瓶静静立着——瓶口最后一道裂纹被填补平整,釉色经过七次复烧,
终于与瓶身的天青色融成一片,只在灯光斜照时,才能看见极淡的修复痕迹,
像初春湖面结的薄冰。苏清砚凑近,鼻尖几乎碰到瓶壁。空气中飘着高岭土与松烟的淡香,
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腊梅气息,是她熟悉了三年的味道。
三年前从陆景琛手里接过这堆碎瓷片时,
他指尖的温度似乎还留在她的掌心——那天也是这样的冬夜,他裹着黑色大衣,
把装着残片的木盒放在她桌上,声音比窗外的雪还轻:“清砚,只有你能修好它。”她抬手,
指腹轻轻划过瓶身。瓷面冰凉,却让她想起十七岁那个夏天。在城郊古窑遗址的断墙下,
少年陆景琛蹲在草丛里,举着半块带梅纹的瓷片朝她喊:“苏清砚!
你看这是不是你说的那只梅瓶?”阳光穿过他的发梢,落在他沾着泥土的手背上,
而她手里攥着另半块残片,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小小的一团。“等你修好,
”他当时咬着草根笑,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我就用它装你最爱的腊梅,插满整个书房。
”苏清砚的指尖顿在瓶腹的梅纹处,嘴角轻轻弯了弯,又很快垂下去。她转身走到储物柜前,
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小袋晒干的腊梅,是上个月在城郊梅园摘的,
花瓣还保持着浅黄的色泽,只是没了新鲜时的香气。她原本想等今天梅瓶修好,
就找个瓷盘装起来,和梅瓶一起交给陆景琛。可现在,她把抽屉又推了回去,
力道轻得像怕惊动什么。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清砚,早点休息,
别太累。”后面跟着个月亮的表情。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知道了爸”,
指尖在“梅瓶修好了”的输入框里顿了顿,最终删得干干净净。
前几天她在新闻上看到陆景琛,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捐赠仪式台上,眼神比从前冷了些,
嘴角的笑带着公式化的弧度,和十七岁那个蹲在草丛里咬草根的少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叮——”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苏清砚猛地回头,心脏跳快了半拍。
冬夜的寒风卷着雪花吹进来,门口站着的正是陆景琛。他没穿大衣,只穿了件深灰色羊绒衫,
领口沾着雪粒,头发带着湿意,指尖夹着的手机亮着医院缴费页面。“还没走?”他开口,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刚修好,准备收拾。”苏清砚把沾着釉料的手往身后藏,
指了指工作台,“你要的那个,好了。”陆景琛的目光落在梅瓶上,沉默几秒,
没凑过去看,只点头:“嗯,辛苦你了。”没有夸釉色,没有提当年的约定。
苏清砚心里像被蛰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用软布裹住梅瓶递过去,陆景琛伸手接时,
指尖擦过她的左手手腕——那道从虎口延伸到手腕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苏清砚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道疤是十八岁那年留的:林晚星掉进冰窟窿,
陆景琛去拉时差点被拖下去,是她冲过去用石头砸开冰面,硬生生把两人拉上来,
手被划开大口子,缝了七针。可后来所有人都说,是林晚星救了陆景琛。“还没好?
”陆景琛的目光落在疤痕上,眼神暗了暗,没有像从前那样说“这是英雄的勋章”,
反而皱了眉,语气添了冷淡。“疤痕体质,消不了。”苏清砚的手僵在半空,
指尖瞬间发凉。陆景琛低头看了眼手机,按亮又按灭,像是在犹豫。几秒后,他抬起头,
眼神里的疲惫被疏离盖过:“清砚,我妈让你别再联系我了。”“晚星病情加重了,
医生说她不能受**,见不得我们走太近。”陆景琛的声音像冰砸在心上。
苏清砚愣住:“前几天她还发画展照片……”“她是强撑的。”陆景琛避开她的目光,
语气冷了几分,“算我求你,别找我,也别提我们以前的事。”“我们以前什么事都没有!
”苏清砚声音发颤,举起左手,“你忘了是谁把你从冰窟窿里拉出来的吗?是我!不是她!
”陆景琛的脸色变了变,别开脸:“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晚星还在医院等我。
”他抱着梅瓶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避。苏清砚想喊住他,想拿出腊梅干,
话到嘴边却只剩“别摔了”。陆景琛顿了顿,摆了摆手,走进漫天风雪里。风铃又响起来,
苏清砚蹲在地上,拉开抽屉拿出腊梅干,一片一片捏碎。淡黄色的碎末从指缝漏出来,
像极了那年落在冰窟窿里的雪。她不知道,那只梅瓶的瓶底,
她偷偷刻在圈足里的“景琛”二字,再也没机会被他看见。三天后的清晨,
苏清砚刚到工作室,就看见同事们围着电脑窃窃私语。“听说了吗?
陆氏捐赠的文物里有假货,有人匿名举报,说是修复师动了手脚。
”“好像指名道姓提了苏清砚……”她的心猛地一沉,
挤过去看电脑屏幕——本地文物论坛的置顶帖里,附着几张模糊的照片,
正是她经手修复的青瓷,标注着“釉色不均,疑似后补”,发帖人自称“知情人”,
暗指她为了利益伪造修复记录。“清砚,这不是真的吧?”旁边的实习生小声问。
苏清砚攥紧手心,指尖泛白:“当然不是,我按流程修的,每一步都有记录。”可她知道,
这种匿名举报最容易发酵,尤其是牵扯到陆氏这样的大企业。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的电话。
“苏**,你父亲突发心梗,现在在抢救室,需要立刻签字做手术,费用大概要十万。
”护士的声音像惊雷,苏清砚脑子一片空白,抓起包就往医院跑。
抢救室门口的红灯亮得刺眼,她坐在长椅上,手忙脚乱地翻通讯录借钱。亲戚们要么推脱,
要么说没闲钱,最后她翻到陆景琛的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才拨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挂断,再打时,已经提示“正在通话中”。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眼泪砸在冰冷的地砖上。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景琛说,
你这种人不配求他,别再纠缠了。”后面跟着个冷笑的表情。苏清砚认得,
这是林晚星的手机号。第二天,苏清砚回到工作室,发现自己的工位被围了起来,
领导拿着一份文件走过来:“清砚,文物局那边要调查,你先停职待查吧,这是停职通知。
”“可我是被冤枉的!”她急忙解释,“我有修复记录,能证明清白。
”“记录我们看过了,但举报信里有你的签名复印件,现在没法证明不是你签的。
”领导叹了口气,“陆氏那边也发了函,说‘尊重调查结果’,你知道的,
我们得罪不起陆氏。”苏清砚接过停职通知,纸页边缘划破指尖,她却没感觉到疼。
原来在陆景琛眼里,她真的是那种会伪造记录的人。下午,陆景琛的特助突然找到她,
递过来一张支票:“苏**,这是陆总让我给你的,说是先救你父亲,他说他在查举报的事,
让你等他消息。”支票上的金额正好是十万,苏清砚看着“陆景琛”三个字的签名,
心里燃起一丝希望。“陆总真的在查?”她问。特助点头:“陆总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现在林**病情不稳定,他暂时没法亲自联系你。”苏清砚握紧支票,
眼眶发热:“谢谢你,麻烦你转告他,我会等他查明真相。”她拿着支票去医院交了费,
父亲的手术终于安排上了。走出缴费处时,她看见不远处的走廊里,
林晚星挽着陆景琛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撒娇,而陆景琛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苏清砚躲在柱子后面,心一点点凉下去。她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
翻出箱子里的旧日记——那是十七岁时的本子,封面已经泛黄,
里面夹着当年和陆景琛在古窑遗址拍的照片。其中一页画着青釉梅瓶,旁注着“景琛说,
疤痕是英雄的勋章”,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今天他说,等我修好梅瓶,就娶我。
”苏清砚的眼泪打湿纸页,手指摩挲着字迹,想起陆景琛昨天的冷漠,想起林晚星的挑衅,
突然觉得这一切像个笑话。她把日记锁进抽屉,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雪。雪下得很大,
把一切都盖得白茫茫的,就像她现在的处境,看不清方向,也抓不住希望。一周后,
文物局的听证会如期举行。苏清砚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手里攥着厚厚的修复记录,
站在会议室门口,看见陆景琛和林晚星一起走进来。林晚星穿着白色连衣裙,
靠在陆景琛身边,脸色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清砚,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林晚星先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景琛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害他?
”苏清砚皱起眉:“我没有害他,是你伪造我的签名……”“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林晚星眼泪掉下来,抓住陆景琛的胳膊,“景琛,你看她,还在撒谎。
”陆景琛拍了拍林晚星的背,看向苏清砚的眼神冷得像冰:“听证会开始吧,别在这里吵。
”听证会上,鉴定专家展示了“证据”——带有苏清砚签名的修复记录,
以及青瓷的检测报告,说“釉料成分与原瓷不符”。
苏清砚急忙拿出自己的原始记录:“这不是我的签名,我的记录在这里,每一步都有照片!
”可专家说:“原始记录没有存档,无法证明真实性。”这时,
陆景琛作为捐赠方代表发言,他拿起话筒,
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会议室:“陆氏集团尊重专业鉴定结果,与苏清砚女士划清界限,
后续将配合文物局追究责任。”苏清砚看着他,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她举起左手,
露出那道疤痕:“陆景琛,你忘了吗?当年救你的人是我,不是她!这道疤就是证据!
”他却冷斥:“别再用伤疤博同情,晚星还在医院躺着,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听证会结束后,苏清砚刚走出文物局,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苏**,你父亲抢救无效,
已经去世了。”她的世界瞬间崩塌,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跑,
脑子里只有“父亲走了”这四个字。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
医生推着盖着白布的病床出来。苏清砚扑过去,掀开白布,看见父亲苍白的脸,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爸,我对不起你,我还没让你享福……”她坐在病床边,
握着父亲冰冷的手,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博物馆,说“清砚以后要做个正直的人”,
想起父亲昨天还在说“等我好起来,陪你去看腊梅”,心里的疼像刀割一样。
父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几个亲戚来。苏清砚穿着黑衣,站在墓碑前,
手里拿着父亲送她的第一把修复刀,眼泪落在刀柄上。这时,快递员送来一封律师函,
是陆景琛的律师寄来的,要求她“返还不当得利”——就是之前特助给她的十万块支票。
“陆景琛,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苏清砚蹲在墓碑前,哭出声来,“我爸走了,
你还要逼我吗?”她想起特助说的“陆总在查真相”,想起自己还傻傻地等,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傍晚,苏清砚收到一张请柬,是林晚星寄来的,
邀请她参加“陆景琛致谢宴”,说是“感谢大家对陆氏的支持,
尤其感谢林晚星**的陪伴”。请柬上印着陆景琛和林晚星的合照,两人笑得很开心。
苏清砚看着请柬,手指攥得发紧,指甲嵌进掌心。她知道,这是林晚星的挑衅,
是想让她亲眼看着陆景琛对自己好。可她还是想去,
想最后问陆景琛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相信过我?”她把请柬放在父亲的遗像前,
轻声说:“爸,我去问清楚,然后就回来陪你。”为了还那十万块,
苏清砚找了三份零工:早上在早餐店卖包子,中午给写字楼送外卖,晚上在酒吧当服务员。
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眼睛里布满血丝,左手的疤痕因为频繁沾水,开始发炎红肿。
有天晚上,她送外卖到陆氏集团楼下,看见陆景琛的车停在门口,林晚星坐在副驾驶,
手里拿着一束腊梅,笑着对陆景琛说:“景琛,你看这腊梅多好看,
像不像当年我们一起看的那片?”苏清砚躲在树后面,看着陆景琛点头,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她想起自己抽屉里的腊梅干,想起父亲说要送她新鲜腊梅,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每个休息的间隙,苏清砚都会去博物馆,隔着玻璃看那只被封存的青釉梅瓶。
瓶身的天青色在灯光下依旧好看,只是被贴上了“待鉴定”的标签。她站在玻璃前,
想起修复梅瓶的三年,想起陆景琛说的“装腊梅”的约定,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有次她正看着,突然看见陆景琛的特助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陆总说,
他已经找到林**伪造签名的证据,下周就公开,让你再等等。”苏清砚握着纸条,
心里又燃起希望,她想,也许这次是真的。周五下午,苏清砚去医院给父亲拿死亡证明,
在走廊里看见陆景琛推着林晚星的轮椅,林晚星靠在他身上,说:“景琛,
我听说苏清砚还在纠缠你,你别理她,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景琛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我不会再理她了。”苏清砚站在原地,
手里的死亡证明掉在地上。她看着陆景琛温柔的眼神,想起特助的纸条,想起自己的等待,
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他说的“找证据”,只是敷衍她的借口。她捡起死亡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