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海里一点点浮上来。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键盘敲击声和时不时响起的谩骂。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烟味、脚臭味和泡面味的空气。

狠狠地钻进我的鼻腔。

我缓缓睁开眼，假装迷茫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网吧，或者说，一个由仓库改造的集中营。

上百台电脑整齐排列，每个格子间里都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眼神麻木的年轻人。

他们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嘴里念念有词。

说着那些我烂熟于心的诈骗话术。

“美女，看你朋友圈是个很有品味的人。”

“哥，最近有个内部消息，稳赚不赔，有没有兴趣？”

“妈，我在这边挺好的，就是手头有点紧……”

墙上刷着红色的标语：

“今天不努力，明天睡地底！”

“想家你就输了，搞钱才是王道！”

几个穿着黑色背心、手臂上纹着龙虎的壮汉，手持电棍，在过道里来回巡逻。

他们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但凡发现有人走神或者打瞌睡。

手里的电棍就会毫不犹豫地招呼过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瘦弱的男孩被电棍击中，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妈的，废物！让你聊天，**看电影？”

一个领头的刀疤脸走过去，一脚踹在男孩的肚子上。

“不想干了是吧？行啊，去水牢里清醒清醒！”

男孩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刀疤脸的腿哭着求饶：

“龙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拖下去！”被称作“龙哥”的男人一脸不耐烦。

两个壮汉立刻像拖死狗一样，把那个男孩拖出了大厅。

很快，外面传来更加凄厉的惨叫，但很快就消失了。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键盘声变得更加急促。

这就是缅北，诈骗园区。

我被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带到了龙哥面前。

“龙哥，这是郝帅那小子刚送来的新货。

说是大学生，干净得很。”

一个手下谄媚地说道。

龙哥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端详着我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粗糙的手指在我脸上划过，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长得确实不错，比前几天那批货色强多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郝帅那小子这次算办了件人事。

这姿色，搞诈骗可惜了，送去KTV，一个月能给公司赚不少。”

听到“KTV”三个字，我立刻“花容失色”。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不要……求求你们，放我回家吧，我爸妈会给你们钱的！”

我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我的反应似乎取悦了龙哥。他哈哈大笑起来：

“回家？进了这里，就别想回家了。

你爸妈那点钱，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不过嘛，看你这么漂亮的份上，给你个选择。

要么，去那边拿起手机，学着骗人，完成业绩；

要么，晚上去陪客户。你自己选。”

这是经典的下马威。

先用暴力和恐惧摧毁你的意志。

再给你一个看似有得选，实则都是绝路的选项。

我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我……我选第一个，我学，我什么都学！”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算你识相。”

龙哥松开我，对着旁边努了努嘴。

“郝帅，你的人，你负责教。

三天之内要是开不了单，你知道后果。”

人群中，那个把我骗来的“高富帅男友”郝帅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廉价的T恤，脸上没了那副阳光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谦卑和谄媚。

“是，龙哥，保证完成任务！”

他点头哈腰地应着，然后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全是汗。

“跟我来。”他低声说。

我被他带到了一个空着的电脑隔间。

他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资料，摔在我面前。

“这些是话术本，给我背熟了。

这是你的手机，里面有公司给你包装好的人设和客户资料。”

他指着桌上的旧手机，语气冰冷。

“玉倾瑶，别耍花样。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天。

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郝帅……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相信你……”

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碎和绝望。

一个被爱情伤透了心的无辜少女形象，被我演绎得淋漓尽致。

郝帅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狠厉起来：

“相信？这年头谁还信爱情？老子也是被人骗来的！

在这里，要么骗人，要么被人踩在脚底！

我告诉你，你最好庆幸是被我弄进来的，至少我还能罩着你。

要是落到别人手里，你现在已经在KTV接客了！”

他说得义正言辞，仿佛把我卖了，还是对我的一种恩赐。

我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别他妈哭了！哭能当饭吃吗？赶紧看资料！”

郝帅不耐烦地吼道。

我“听话”地拿起话术本，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个园区的布局。

大厅有两个出口，一个是我们进来的正门，常年有四个人把守。

另一个是通往刚才那个男孩被拖走方向的后门。

那里似乎是惩罚“不听话”员工的地方。

巡逻的打手一共八个，两班倒，带头的叫龙哥。

郝帅在这里的地位不高不低，算是个小组长。

手下管着几个人，但见了龙哥也得点头哈腰。

这个园区，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把人变成赚钱的工具。

而我，就是来拆掉这台机器的。

郝帅坐在我旁边，翘着二郎腿，监督着我。

他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猎人。

却不知道，他早已是我名单上的第一个猎物。

我在心里冷笑。

罩着我？

你很快就会知道，到底是谁罩着谁。

夜幕降临，大厅里的灯光惨白。

所有人都被赶回了宿舍。

那是一间更加拥挤、气味更加难闻的大通铺，男女混住，毫无隐私可言。

我蜷缩在角落的一个床位上，用被子蒙住头，身体“瑟瑟发抖”。

周围有人在小声哭泣，有人在低声咒骂，更多的是麻木的沉默。

郝帅的床位就在我不远处。

熄灯后，他摸黑走了过来，坐在我的床边。

“瑶瑶，”他的声音放低了，带着一丝虚伪的温柔。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想伸手摸我的脸。

我猛地一缩，仿佛受惊的小鹿。

他停住了，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相信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

只要我们好好干，赚够了钱，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多经典的说辞。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我从被子里探出头，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我看着他，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真的吗？”

“真的！”他以为我信了，语气变得恳切起来。

“瑶瑶，忘了以前吧，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努力。”

“好。”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顺从得像一只绵羊。

他满意地笑了，拍了拍我的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黑暗中，我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保护我？带我离开？

不，不，不。

我亲爱的男友，你搞错了。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也不是龙哥的地盘。

从我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这里，就是我的屠宰场。

而你，就是今晚的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