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收到衡水录取通知书的当晚，我们举办了隆重的家宴。丈夫发表感人演讲，
感谢我这个“战友”。宾客散尽，我拿出两份文件。
他把第一份（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珍重收好，看到第二份时，笑容凝固了。那是离婚协议。
我给自己倒了杯酒：“合作愉快。接下来，我的人生项目，是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去网吧通宵，去早恋。总之，去体验所有我们从他生命里删除的东西。
”1庆功宴上的休止符酒店包厢里的彩带还没撤，红酒杯碰撞的余温还残留在指尖。
江哲握着话筒，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刻意酝酿的哽咽：“今天，我要特别感谢我的爱人林舒，
我的战友！”宾客们跟着鼓掌，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坐在主位，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指尖却在桌下悄悄摩挲着那份折叠整齐的文件。“为了晓宇考衡水，这十年，
林舒放弃了她的画廊，放弃了所有个人时间，全身心投入‘教育攻坚’！”江哲举起酒杯，
“来，大家一起敬我们的功臣一杯！”碰杯声此起彼伏。我象征性抿了一口，
辛辣感顺着喉咙滑下，没带来丝毫暖意。晓宇坐在我身边，穿着新买的西装，背挺得笔直。
他小声说：“妈，你也说两句吧。”我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他僵硬的发顶。“不说了，
”我笑了笑，“都是应该的。”宴席散场时已近午夜，江哲送走最后一批宾客，
脚步轻快地回来：“老婆，今天太圆满了！晓宇进了衡水，咱们这十年战役，打赢了！
”他伸手想搂我，我侧身躲开。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放在他面前。“这是啥？
”江哲拿起第一份，看到“衡水中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笑意更浓，“还是你想得周到，
得好好收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复印件放进西装内袋，伸手去拿第二份。指尖刚碰到纸张，
他的动作顿住了。“离婚协议”四个加粗的字，像四根针，狠狠扎在他眼里。
江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神却从亢奋跌进冰窖：“林舒，
你……你开玩笑呢？”“没开玩笑。”我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喝得很猛，“江哲，
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了。”“合作？”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林舒，你把我们的婚姻当成什么了？把养孩子当成什么了？”“当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事业。
”我抬头看他，“目标是让晓宇考上顶尖名校，现在目标达成，项目终止，
我们自然该散伙了。”晓宇站在旁边，脸色发白：“妈，你别闹了……”“我没闹。
”我摸了摸他的脸，“晓宇，对不起，这些年，妈和你爸，把你逼得太紧了。
”江哲一把扯过离婚协议，手在抖：“财产分割你这么大方？房子车子都给我，
你只带走你的画具和存款？林舒，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我笑了，
眼眶却有点热，“我想替你儿子，把他没过过的童年，过一遍。”我端起酒杯，
跟他空碰了一下：“合作愉快。接下来，我的人生项目，是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去网吧通宵，去早恋。总之，去体验所有我们从他生命里删除的东西。”江哲的脸涨红了，
把离婚协议拍在桌上：“林舒，你疯了！孩子刚考上衡水，正是需要我们共同支持的时候，
你在这个时候提离婚？你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吗？”“我就是考虑过他的感受，才要离婚。
”我声音沉了下来，“这些年，我们为了让他考名校，逼他放弃了画画，
放弃了和同学出去玩，放弃了所有他想做的事。他活得像个机器，我们活得像个监工。江哲，
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让晓宇觉得，人生只有考学这一条路。”晓宇低着头，
手指抠着衣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妈，我不怪你们……”“我怪我自己。”我打断他，
“我不该把我的焦虑，把你爸的期望，全都压在你身上。你本该有个肆无忌惮的童年，
而不是在题海里挣扎。”江哲盯着我：“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晓宇说‘妈妈，旋转木马是什么样的’那天开始。”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他长到十五岁，没去过一次游乐园。江哲，我们欠他的，也欠我自己的。”那天晚上，
江哲没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他摔门而去。晓宇坐在我对面，小声说：“妈，
如果你真的想离婚，我支持你。”我愣住了。“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们不快乐了。
”他抬起头，眼里有泪光，“家里总是安安静静的，除了讨论我的学习，你们几乎不说话。
”“别瞎想。”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指尖粗糙，全是握笔留下的茧，
“不管你考不考上衡水，妈妈都会离婚。这跟你没关系，是妈妈自己的选择。”我要的，
从来不是一个名校毕业的儿子，而是一个快乐、完整的人。而我自己，
也想做回那个热爱画画、有自己生活的林舒。2十年围城，全是算计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书桌上，还堆着晓宇从小到大的试卷、奖状，
还有我们一起制定的“教育规划表”。那张表，从晓宇上小学一年级开始，精确到每一天。
江哲说，这是“科学育儿”，是为了让晓宇少走弯路。可现在回头看，我们给晓宇铺的路，
笔直得像一条流水线，却也窄得容不下他的任何梦想。手机响了，是江哲的电话。我没接，
直接拉黑了。我打开电脑，翻出多年前存在硬盘里的画。那是我没结婚前画的，
有阳光明媚的街道，有笑靥如花的女孩。每一幅画里，都有蓬勃的生命力。而结婚后，
我画的最多的，是晓宇认真学习的背影，是深夜台灯下的试卷。那些画，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江哲不是这样的。那时候，
他是一家小公司的职员，我开着一个小小的画室，我们一起规划未来，
说要带着孩子去看遍世界，说要支持孩子所有的爱好。改变，是从晓宇上小学三年级开始的。
江哲的同事家的孩子考上了重点初中，同事在聚会上意气风发，
说“孩子就是父母的第二次人生”“考个好学校，比什么都强”。从那天起，江哲就变了。
他开始疯狂研究各种教育方法，逼着晓宇每天刷题到深夜。他说：“林舒，
我们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你那个画室，赚不了几个钱，还耽误时间，不如关了，
专心在家辅导孩子。”我一开始是反对的。我觉得孩子的童年应该自由快乐，
可江哲说：“你懂什么？现在不逼他，以后他会恨我们的。”架不住他天天在我耳边念叨，
也架不住身边的朋友都在“鸡娃”，我最终还是妥协了。我关了画室，
成了全职“陪读妈妈”。我们成了别人口中的“模范夫妻”“教育搭档”，
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段婚姻里，早就没有了爱情，只剩下合作。我们很少一起出去吃饭，
很少一起看电影，甚至很少有深入的交流。每次聊天，
话题永远离不开晓宇的学习、成绩、排名。有一次，我生病发烧到39度，
想让江哲给我倒杯水，他却拿着晓宇的试卷说：“你先忍忍，我这道题还没给晓宇讲完。
”那一刻，我心里凉透了。我知道，江哲不是不爱我，也不是不爱晓宇，
他只是被“教育焦虑”冲昏了头脑，把考名校当成了人生的唯一目标。而我，
在日复一日的“陪读”生活中，逐渐迷失了自己。晓宇上初中的时候，迷上了画画。
他偷偷在作业本的背面画，画得很有天赋。有一次，我打扫房间，
发现了他藏在床底下的画本。里面有一幅画，画着一家三口在游乐园里笑，
画面温暖得让人心疼。我拿着画本，心里五味杂陈。我想支持他，可江哲看到后，
当场就把画本撕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画画？”江哲对着晓宇怒吼，“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考不上重点高中，你这辈子就完了！”晓宇吓得瑟瑟发抖，眼泪直流，
却不敢哭出声。从那天起，晓宇再也不敢画画了。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压抑，
眼里的光，也一点点熄灭了。我看着他一天天变成我们“期望”的样子，心里却越来越难受。
我知道，我们正在毁掉这个孩子。可我不敢反抗江哲，也不敢打破这种“平衡”。
我怕一旦松懈，晓宇的成绩就会下滑，怕别人说我们“不负责任”，
怕我们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直到晓宇收到衡水的录取通知书，江哲举办庆功宴，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看着晓宇麻木的表情，突然就醒悟了。我们费尽心机，
把孩子送进了名校，可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都已经千疮百孔。
这样的“成功”，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离婚，要找回自己，
也要给晓宇一个榜样。第二天早上，我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是江哲。他眼底布满血丝，
显然是一夜没睡。“林舒，我们谈谈。”他的声音沙哑。我让他进来，给他倒了杯温水。
“你真的想好了？”他看着我，“就因为那些所谓的‘童年遗憾’？林舒，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能这么任性。”“我不是任性。”我坐在他对面，“江哲，
我们的婚姻，早就死了。我们在一起，只是为了晓宇。现在晓宇考上衡水了，
我们没必要再互相折磨了。”“互相折磨？”他苦笑，“我觉得我们这样挺好的，分工明确，
目标一致。林舒，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愣住了，随即笑了：“江哲，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为自己活？”他盯着我，
“你以为离婚后，你能过得好？你多少年没工作了？你以为你的画还能卖出钱？林舒，
现实一点吧。”“我好不好，不用你操心。”我站起身，“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
房子车子都给你，我只带走我的画具和存款。如果你没意见，就签字吧。
”江哲拿起离婚协议，又看了一遍，脸色阴晴不定：“林舒，你再考虑考虑。
晓宇在衡水读书，需要我们两个人的支持。你这个时候离婚，对他影响不好。
”“对他影响不好的，不是我们离婚，而是我们这些年给他的压力。”我看着他，“江哲，
你醒醒吧。晓宇需要的，不是一个完整但压抑的家。我们离婚后，他放假可以来跟我住，
我会带他去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江哲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不会签字的。林舒，
我不能让我们这个家散了。”他说完，放下离婚协议，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没有丝毫波澜。我知道，江哲不会轻易同意离婚，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一次，
我不会再妥协。我收拾好自己的画具和行李，搬到了早就租好的小公寓里。小公寓不大，
但阳光充足，我把画具摆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充满了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我要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去网吧通宵打游戏，去学滑板，
去做所有我以前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我要替晓宇，也替我自己，把失去的童年，
一点点找回来。3第一次“叛逆”，有点慌搬到小公寓的第一天，
我就给自己列了一张“童年愿望清单”。第一条：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第二条：去网吧通宵打游戏。清单列好后，我立刻行动起来。我打开手机，
搜了附近的游乐园，买了一张门票。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换上了一条很久没穿的连衣裙，化了个淡妆。站在镜子前，我看着里面的自己，
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太久没有这样精心打扮过了，太久没有为了自己而活了。
游乐园里人很多，大多是带着孩子的父母，还有成对的情侣。我一个人走在人群中，
有点格格不入，但更多的是兴奋。我直奔旋转木马。当旋转木马缓缓转动起来，音乐响起，
我仿佛回到了童年。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忍不住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旁边有个小女孩看着我，好奇地问：“阿姨，你怎么一个人坐旋转木马呀？
”“因为阿姨小时候没坐过呀。”我摸了摸她的头。“那阿姨现在坐，开心吗？
”小女孩又问。“开心，特别开心。”我点点头，眼眶有点热。原来，
坐旋转木马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坐完旋转木马，我又去坐了过山车、碰碰车、海盗船。
每玩一个项目，我都觉得自己的心情更轻松一点。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接了起来，
是晓宇。“妈，你在哪？”他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我在游乐园呢。”我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