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最后的余威,炙烤着H大的每一寸土地。林澈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梅园宿舍区314室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樟树的清香和新油漆的味道,但他鼻腔里萦绕的,更多是一种名为“新征程”的、规划完毕的笃定。
他掏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备忘录里的清单:“1.报到手续(已完成)。2.领取宿舍钥匙(已完成)。3.整理内务,建立四年规划表(待进行)。”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推开了314的门。
然后,他精心构筑的、秩序井然的世界,仿佛被一颗名为“意外”的流星迎面撞上。
一个男生正背对着他,站在靠窗的左手边下铺的床位上,踮着脚,用一支深蓝色的马克笔在雪白的墙壁上肆意挥洒。他已经画出了一片旋涡状的星云,几颗爆炸的恒星,笔尖正勾勒着一艘线条流畅、充满想象力的宇宙飞船的轮廓。颜料、画笔、还有几个看不清内容的包裹散落一地,像一个刚刚经历过宇宙大爆炸的现场。
林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这个“宇宙创造者”,快速扫描了整个房间:四人间,上床下桌,带独立阳台和卫生间。条件不错,可惜墙壁……
“你好,我是林澈。”他出声,声音是那种刻意保持的平静。
墙上的男生动作一顿,利落地跳下床,转过身来。他穿着沾了些许颜料的宽松T恤和破洞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他刚画上去的星星。“嘿!新室友!我是陆星辰!”他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随手将马克笔插回口袋,伸手想来帮林澈拿行李,看到自己手上的颜料污渍,又讪讪地缩了回去,“不好意思啊,搞艺术的手,有点脏。你哪个铺位?”
林澈的目光在四张床铺上扫过。靠门的下铺堆着陆星辰的“宇宙垃圾”,上铺空着但落了些灰;靠窗的右手边下铺空着,上铺也空着。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靠门,人员进出吵闹;靠窗,光线好但可能西晒。最终,他选择了靠窗的右手边下铺。这是一个平衡了光线、安静度和便利性的最优解。
“我住这里。”他指了指。
“明智之选!阳光最好,视野绝佳,仅次于我的‘船长室’!”陆星辰拍了拍自己刚才站着的那个靠窗左手下铺,“要不要我也给你画点啥?星空?海洋?保证让你的墙面成为全楼独一份!”
“谢谢,不用。”林澈的回答礼貌而疏离。他打开第一个行李箱,里面的景象让陆星辰吹了声口哨。
衣物被真空压缩袋分门别类装好,上面贴着标签:“春夏上衣”、“秋冬裤装”、“内衣袜子”。洗漱用品整齐地放在专用的收纳包里,连牙膏的牌子都和他规划表上写的一致。另一个箱子里则是学习用品、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录取通知书、身份证、银行卡等重要证件,按使用频率排列。
陆星辰看着林澈像进行某种精密仪式一样,将物品一件件取出,归置到衣柜、书桌的特定位置,连衣架的朝向都保持一致。他忍不住咂舌:“哥们儿,你这……是来上学还是来执行太空任务的?也太规整了吧!”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憨厚的男生扛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走了进来,额头上都是汗。“俺是吴浩,住这儿吧?”他嗓门洪亮,带着点北方口音。
“欢迎欢迎!我是陆星辰,他是林澈。”陆星辰热情地招呼。
吴浩放下编织袋,抹了把汗,看到林澈正在费力地想把沉重的箱子举起来放到衣柜顶上,二话不说就走了过来,“俺来帮你!”他轻松一提,箱子稳稳当当落了位。
“谢谢。”林澈道谢,心里对这位新室友的评价是:乐于助人,体力好。
吴浩的行李就简单粗暴多了,巨大的编织袋一打开,是被褥和几件简单的衣物。他三下五除二铺好床,东西塞进柜子,就算完事。他的桌子很快摆上了一个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巨大的保温杯,风格一如他的人,实用至上。
正当三人初步安顿下来,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带着狡黠的光。“哟呵!314的勇士们到齐了?”他闪身进来,是个瘦削灵活的男生,背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像只储备过冬粮食的松鼠。
“我是赵小野,新闻系的,住你们对面315,但我觉得你们这儿风水更好,以后常来串门哈!”他自来熟地介绍着自己,然后开始分发他的“见面礼”——一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校园传单、社团招新广告,以及最新出炉的“梅园宿舍区八卦速递”。
“哥们儿几个,重磅消息!”赵小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据不可靠消息来源称,咱们这栋楼的宿管阿姨,人称‘灭绝师太’,查违规电器那是一查一个准,眼神堪比X光。而且,她特别讨厌男生留长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星辰及肩的头发,“你,重点观察对象。”
陆星辰满不在乎地捋了捋头发:“艺术需要,懂不懂?”
林澈则在心里默默记下:遵守宿规,避免使用违规电器。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清爽的短发。
就在这闹哄哄的初识氛围中,一阵突兀的手机**响起,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来自陆星辰的口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阳光被乌云遮住。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紧锁,语气变得极其不耐烦:“喂……知道了……我说了我在忙……行了行了,回头再说!”
他几乎是掐断了电话,然后深吸一口气,转向众人时,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存在过:“家里老头,啰嗦得很,非问我宿舍墙白不白,你说搞不搞笑?”他试图用玩笑掩饰过去。
但林澈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烦躁。他不动声色地想:家庭关系,可能是陆星辰规则之外的一个变量。他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一条记入了对陆星辰的初步观察报告。
分配最后那个靠门的上铺时,吴浩主动说:“俺睡上铺吧,俺睡觉踏实,不怕吵。”他爬上去准备铺床,却“咦”了一声,“这床板中间,咋裂了条缝?”
几人围过去看,果然,木质床板中央,有一道细长的、天然的裂纹。
“这不是裂缝!”陆星辰眼睛一亮,语气笃定,“这是‘时空裂隙’!连接异次元的通道!说不定晚上会有外星生物爬出来跟你聊天呢!”
赵小野立刻附和:“妙啊!咱们314的镇室之宝出现了!以后熄灯夜话,就围着这个‘裂隙’展开!”
林澈看着那道裂缝,又看了看身边这三个风格迥异的室友——肆意挥洒的艺术家陆星辰,朴实可靠的基石吴浩,古灵精怪的情报员赵小野。他的计划表里,从未预设过“时空裂隙”和“不规则室友”这样的元素。
他在内心OS:“大学四年,我将与这三个‘不规则体’共同生活,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一种微妙的、失控的预感,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在他严谨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