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后，靳川彻底变了。他依旧沉默地上班下班，对苏弥，却只剩下一种刻骨的冰冷和疏离。他不再看她，不再和她说话，甚至尽量避免与她同处一室。家，这个曾经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壳子，彻底变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冰窖。

苏弥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她冻伤的寒意。她试图解释什么，但每次对上靳川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所有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死寂的、彻底将她排除在外的漠然。这比任何暴怒的指责都让她心慌。那条丝巾不见了，她不敢问，也不敢提起那个雨夜。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靳川利用在厂里最后的时间，像个幽灵一样，沉默地收集着信息。工友间关于裁员名单的议论，他充耳不闻，但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那个穿着昂贵西装，坐在明亮咖啡馆里，享受着他妻子温柔的男人。

名字很快浮出水面——周凛。苏弥公司新来的项目总监，海归精英，年轻有为。工友们闲聊时，语气里带着羡慕和八卦：“听说苏弥他们组最近接的大项目，就是那个周总监负责的……啧，苏弥运气不错啊，搭上这条线了……”

“搭上线”？靳川听着，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冰冷弧度。搭得可真够深的。

他甚至还知道了周凛工作的具体楼层——位于市中心那栋高耸入云的、光鲜亮丽的“寰宇中心”大厦的28层，一家知名的品牌策划公司。那是靳川的世界之外的世界，是那条两千八的丝巾所代表的世界。

靳川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在冰冷和绝望中滋生的、带着毒刺的念头：他要让周凛也尝尝滋味。尝尝什么叫恶心，什么叫恐惧，什么叫在光鲜亮丽的地方，被扒开那层虚伪的皮！

机会在一个阴沉的下午来临。厂里宣布了最终的裁员名单，靳川的名字赫然在列。意料之中，却依旧像一记重锤砸在心上。他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私人物品，工友们或同情或麻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走出那个轰鸣了五年的车间大门时，他没有回头。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城郊结合部一个混乱嘈杂的殡葬用品一条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和纸钱燃烧的混合气味。他走进一家门脸狭小、光线昏暗的店铺。店里堆满了各种纸扎的别墅、汽车、金山银山，还有一排排颜色惨淡的花圈。

“老板，要个花圈。”靳川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

正在糊纸人的店主抬起头，是个干瘦的老头，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要哪种？普通的八十，好点的带金边的二百。”

“要最大的。”靳川的目光扫过那些惨白和深蓝的花圈，“最显眼的。”

店主慢悠悠地站起身，拖出一个巨大、惨白得刺眼的花圈，上面缀满了同样惨白的纸花。“这个够大，三百。”

靳川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过去。老头数了数，揣进兜里：“挽联写什么？”

靳川沉默了几秒，眼神空洞地盯着那惨白的花圈，一字一顿，清晰而冰冷地说道：“沉痛悼念周凛先生不幸逝世，早登极乐。署名：苏弥。”

老头写字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又看了靳川一眼。靳川面无表情地回视着。老头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用墨汁淋漓的毛笔，在两条惨白的挽联纸上，写下了那行充满恶毒诅咒的字，落款“苏弥”二字，尤其刺眼。

“送到哪儿？”老头问。

“寰宇中心，28层，‘锐策’品牌公司，周凛总监收。”靳川报出地址，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行，下午就送。”老头应承着。

靳川转身离开了那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小店。他没有走远，就在街对面一个卖廉价快餐的小摊前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慢慢地吃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家殡葬店。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看到店主老头和一个年轻伙计一起，抬着那个巨大无比、惨白得如同招魂幡的硕大花圈走了出来。巨大的白色在灰扑扑的街道上异常扎眼。花圈被费力地塞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座，车门勉强关上。车子发动，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靳川丢下吃了一半的面，起身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跟上前面那辆面包车。”他指着那辆破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一路试图搭话：“哟，送花圈的啊？这是去哪家啊？够大的……”

靳川闭着眼，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司机讨了个没趣，也闭了嘴。

车子最终停在寰宇中心气派的大厦楼下。靳川付了钱下车，没有进去，而是绕到大厦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恰好能看到大楼气派的旋转门入口。

他看到殡葬店的伙计费力地把那个巨大的花圈从面包车里拖出来。巨大的白色瞬间吸引了进出大厦的所有白领的目光，人们纷纷侧目，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愕、厌恶和看好戏的神情。

伙计抬着花圈，艰难地走向旋转门。保安立刻上前阻拦，似乎在询问什么。伙计指了指花圈挽联上的字。保安拿起对讲机说着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僵持了一会儿，保安似乎得到了指示，皱着眉，挥手让伙计把花圈抬了进去。

靳川的心跳开始加速，血液在冰冷的身体里奔涌起来。他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像素极差的旧手机（厂里淘汰的），打开了录像功能，镜头对准了28楼的方向。楼层太高，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知道，好戏正在上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靳川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站在角落里，举着手机，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突然，他锐利的眼睛捕捉到28楼某个巨大的落地窗边，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几个人影聚集在一起，似乎围着什么东西。紧接着，其中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身影猛地被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玻璃幕墙上！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高空，靳川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极致的惊恐和愤怒！那个身影，正是周凛！他像被毒蛇咬到一样，指着那个巨大的花圈，手臂剧烈地挥舞着，似乎在咆哮。他猛地转身，一把推开了站在他旁边、试图靠近他、脸色惨白如纸的女人——苏弥！

苏弥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惊恐地望着周凛，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拼命解释着什么。

“哈……”一声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干涩的笑声，从靳川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模糊却无比清晰的冲突场景，看着周凛那惊恐万状的狼狈，看着苏弥被当众狠狠推开的难堪……

一股扭曲的快意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暂时压过了心口那蚀骨的疼痛和屈辱。他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肩膀因为无声的狂笑而剧烈地耸动着，雨水混着冰凉的泪，从他扭曲的脸上滑落。

成功了。周凛，你尝到了吗？这恶心的滋味！苏弥，你也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的“精英”！

他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28楼那混乱的窗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冰冷的雨幕深处。报复的**像烟花一样短暂而绚烂地炸开，随即留下的是更深、更冷的空洞和黑暗。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和苏弥，和那个周凛之间，已经彻底坠入了你死我活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