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望凝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视线落在她眼尾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上,微微有些出神。
待他回过神来后,才挥袖撤下了那柄长刀。
铮然一声,利刃回鞘。
在场的众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青青子衿’,‘桑榆非晚’,看来…你还读过书?”
南宫望突然开口问道。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冷淡,眼神却又莫名含有几分温和。
向来眼高于顶的南宫大人,突然对一个暗卫起了兴趣。
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不由得让众人打量起了跪在地上的青榆。
青榆身穿玄色衣袍,愈发衬得肤色白如冷瓷,眼眸像是两丸浸在寒泉里的黑水银,虽倒映万千灯火,却无波无澜。
她身形清瘦挺拔,腰身处尤为纤细,此刻被暗银纹革带束着,像是一弯倒悬的明月。
虽跪在地上,低垂着眉目,却依旧能让人辨得一副好姿色。
听见南宫望的问题后,她双手交叠叩头道:
“回南宫大人的话,是王爷开恩,属下…略通几个字。”
南宫望听罢,微微颔首,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
青榆虽未抬头,却也感受到了周围许多道打量的眼神,其中,应当就属南宫望的最令人毛骨悚然。
她闭上眼眸,呼吸轻颤,连带着一对薄薄的肩膀,也跟着起伏了两下。
此时,一直不动声色的李偃趁机打圆场道:
“府上下人鄙薄粗陋,让南宫大人见笑了。回头,本王一定好好惩治他们,南宫大人度量宏大,切莫因此坏了兴致才是。”
说罢,便伸手请南宫望还席。
周围几个官员见状,也纷纷附和。
跪在地上的青榆也暗自松了口气,想要待南宫望回到座位后,悄悄退下。
怎料那南宫望,依旧站在她的面前,如同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
“你多大了?是哪里人士?”
南宫望又突然开口问道。
这回,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青榆身上。
听见南宫望问自己这样的问题,青榆的神色,有一瞬间莫名的茫然,可很快,她便稳住了心神。
“回大人的话,属下今年…十六…是荆楚人士。”
南宫望怔愣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他抬脚走上前去,在距离青榆半步之外停下,垂眸看她。
青榆在对方的示意下,抬起了头,她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显然并不适应南宫望那炽热的目光。
此刻,不仅是南宫望那些僚属发觉到了异常,李偃,也察觉到了南宫望眼神中的波澜。
他略微有些讶异,随后又看向再次将额头抵在地上的青榆,眸色微深,闪过一丝精光。
南宫望看了一眼青榆弯曲的薄背显现出来的秀骨形状,冷漠神情的微微变化了些许,然后,他拂袖转身,又走回主位坐下。
南宫望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冷淡道:
“王爷,继续饮宴吧。”
李偃见状,挑了挑眉,命人重新温酒开戏。
余下众人也纷纷坐回原处。
李偃端起酒盏,借着饮酒之际,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听戏的南宫望。
这煞星今日居然性情大变,没有打杀人命!
看来…他这是……
呵……
李偃看着神情自若的南宫望,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唇角微勾,显现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抬了抬手,那名晕倒的侍女,即刻便被人给拖了下去。
没有他的授意,青榆不敢退下,只能跪在那里。
李偃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跪在她身旁的魏迟,冷声道:
“给本王下去,领三十棍棒!”
青榆一直垂着脑袋,不知他那话是对单对魏迟一个人说的。
她和魏迟两个人一起磕头谢了恩,起身便要退去。
南宫望却突然开口制止道:
“且慢!”
李偃笑意更深,转身看向南宫望,“南宫大人…可是觉得本王罚轻了?”
南宫望不语,视线再次落到了青榆身上。
青榆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低着脑袋听候发落。
那只方才被热汤浇过的手背红肿得骇人。
“这暗卫反应还算是机敏,王爷不必如此苛责。”
南宫望移开视线,淡淡地说道。
李偃听罢,笑出了声,他站起身,对着青榆道:
“本王可还是第一次看见南宫大人为别人求情,青榆,你还不快谢恩?”
青榆闻声,连忙对着南宫望拱手谢恩。
南宫望只在赏戏之余,只略微点了点头,再没有看她一眼。
“行了,既然南宫大人都为你求情,那本王自然是不能拂他的面子,青榆,你退下吧。”
“魏迟,你自去领罚。”
待到轮值的暗卫一来,青榆便退出了厅堂,回了王府后院下人的住所。
房间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今日事多,与她同住的几个人人都有任务。
青榆先是卸下了身上藏着的暗器,然后打了盆冷水,将自己被烫伤的手浸了进去。
那红肿之处**辣的疼,泡在冷水里面后,稍有缓解,可过了一会儿,从冷水中拿出来,反而更加疼。
青榆擦干了手,去翻寻装伤药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跌打损伤止血药俱有,唯独没有治烫伤的药。
她愣了愣,找出了一瓶专治棍棒伤的药,给魏迟那边送了过去。
今日,是他们二人一同当值,依照惯例,出了变故,也是本该一起受罚的。
可最后,南宫望替他求情,挨棍棒的却只有魏迟一人,面对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同僚,青榆心中多少有些过不去。
魏迟领完罚后,被人抬回了住处,正趴在床上不能动弹。
那三十棍棒虽然不至于要了性命,可行刑之人每一下都是卯足劲打的,纵使他再皮糙肉厚,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是恢复不了的。
青榆拿着那瓶伤药,透过门窗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伸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回复后,才推了门进去。
见来人是青榆,魏迟很是意外。
他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却被青梧拦下了。
“你别乱动,这是伤药。”
青榆说罢,便将药瓶放在了他的身边。
然后起身去寻火折子,点上了油灯。
魏迟看着那瓶伤药,心中一片生起难言的情愫,他看着青梧忙碌的身影,开口道:
“多谢,今日是我连累了你……”
青榆倒了碗水,放在他身侧的炕沿上,声音平静道:
“不必谢,你受罚我也有责。”
她永远都是这么冷淡,魏迟心想。
他开口唤住了正要离去的青榆,语气稍微有些不太自然。
“青榆,是我该罚,你莫要放在心上。还有,我…我…”
若是我真能替你受罚的话,那也定会是心甘情愿的。
这句话,魏迟始终说不出口。
他磕磕绊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青榆见状,开口留下了句“好好养伤”,便关门离去。
府医不在,无处去寻烫伤药,青榆只能又回了住处。
她一推开门,看见里面灯火通明。
李偃,正坐在桌案前,手里面摆弄着那只青榆用干草绳编的蚂蚱。
“属下参见王爷。”
青榆跪下行礼道。
李偃放下了手中的草绳蚂蚱,站起身来瞧她,温和道:
“起来吧,青榆。”
青榆谢恩后,缓缓站起了身。
此时,李偃却突然走上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青榆不敢动弹,只能任他捏着。
也不敢直视,只能垂下眼睛。
“把眼睛抬起来,看着本王。”
李偃突然开口命令道。
青榆颤抖了一下眼睫,不敢有所迟疑,依照命令,抬起眼眸,对上了李偃那充满探究的目光。
呵,的确是生得眉目如画,李偃心想。
南宫望那个该死的煞星,倒真是有个好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