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陆氏集团顶尖法务部职业生涯中最具挑战性、也最匪夷所思的一场谈判。

“这条，‘甲方需提供安全、无害的工作环境’，能不能具体点?比如保证没有突然的冷脸攻击、低温空调迫害、以及言语上的精神打压?”

“这条，‘配合乙方社会体验活动’，范围太模糊了!我要求加上‘包括但不限于路边摊吃烤串、菜市场砍价、广场舞观摩与参与、公园相亲角体验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阮绵绵指着最后补充的一条，义正言辞，仿佛在捍卫新闻自由，“乙方拥有最终视频成品的著作权和发布权，甲方不得以‘有损形象’为由阻挠，除非涉及核心商业机密或违法内容。毕竟，我的评估需要公众的真实反馈才算完整客观!这是为了工作!”

一位年轻律师忍不住开口：“阮**，这未免太过……”

“可以。”陆廷渊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没有任何犹豫。

会议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他，包括阮绵绵。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重复了一遍：“可以。加上。”

阮绵绵彻底愣住了。她提这些堪称“无理取闹”的条件，有一大半是抱着“坐地起价，等着就地还钱”的心态，甚至准备好了好几套讨价还价的方案，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全都答应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愧疚了，这简直像是……在完成某种自我惩罚的仪式?

签下那份堪称“丧权辱国”的合同后，阮绵绵抱着自己那份副本，感觉像抱着一颗不定时炸弹，又像抱着一座金山，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离开会议室前，她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已经重新低头审阅文件，仿佛刚才只是签了份普通采购单的男人。

“陆总。”

陆廷渊抬起头，日光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

阮绵绵歪着头，脸上是纯粹的不解和好奇，问出了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盘旋在心里的问题：

“你花这么大代价，绕这么大圈子，请我来‘记录’你，到底是想让我……看见什么呢?”

是想让她看见他的愧疚?他的弥补?还是他光鲜外表下，其实也并不怎么快乐的生活?

陆廷渊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她清澈的、不掺杂任何功利与怜悯的目光，那个真实的、沉重的答案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句更加晦涩难懂的：

“或许……是看见另一种活法。”

一种他从未拥有过，也早已失去资格的、简单而炽热的活法。

阮绵绵眨了眨眼，对这个玄乎的答案似乎并不完全满意，但看他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她也没再追问。她扬起一个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冲他挥了挥手里那份沉重的合同，仿佛那是她胜利的旗帜：

“成交!老板，合作愉快!希望你这波投资，不会后悔哦!”

看着她活力四射、仿佛揣着惊天大秘密离开的背影，陆廷渊缓缓靠向椅背，松开了握得发白的指尖。

后悔?

他忽然觉得，这场看似由他主导的、始于愧疚的“救赎”，或许从一开始，主动权就不在他手里。

而他，在那一刻，似乎也并不想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