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文十七岁那年,我的人生被按下了静音键。他们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这个词像一道烙印,让我所到之处,人群退散,窃窃私语如影随形。我把自己缩进壳里,
以为这就是余生的全部色彩。直到遇见谢韫。他是我沉默的同桌,
一个仿佛与世界隔绝的男生。我们像两座孤岛,在无声的海域里遥遥相望。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在各自的沉默里沉没。直到那天,
他将一颗用透明糖纸包裹的水果糖,轻轻推到我面前。然后,在那个我被恶意围剿的雨夜,
他逆着光走来,用一种沉默却不容置疑的姿态,为我撑起了一把伞。从那以后,
他成了我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我们都背负着各自的废墟,却在对方的伤口里,
看到了相似的疼痛。我们不曾说过太多话,却仿佛早已认识了千万遍。这颗糖,这把伞,
这个沉默的少年——他一点点拼凑起我破碎的勇气,让我终于敢抬起头,对抗全世界的恶意。
很多人都问,后来呢?后来啊,我们没有像童话里那样永远在一起。
但我们却活成了彼此生命里,最坚实的一部分。他教会我勇敢,我让他看见光。
我们各自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长成了能让对方骄傲的模样。这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更是一个关于我们,如何笨拙地,在彼此的废墟上,种出一整个春天故事。
1唐城一中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白色墙壁在节能灯照射下泛着冷光,
绿色油漆地面残留着拖把水渍。消毒水气味混着青春期汗味,凝固在潮湿空气里。我叫宋清。
三天前刚满十七岁。新校服肩线有点紧,布料摩擦着皮肤。我低头盯着鞋尖,
帆布鞋边缘开胶了,母亲还没来得及缝。“宋清同学,欢迎来到高二(三)班。
”班主任声音像蒙着层薄膜。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很快移开。
教室门打开的瞬间,喧嚣如潮水涌来,又在看见我时骤然退去。几十双眼睛。好奇的,
打量的,漠不关心的。“做个自我介绍吧。”班主任说。我攥紧书包带,指甲陷进掌心。
“宋清。”名字出口的瞬间,后排传来椅子拖动声。一个男生抬起头。不是被惊动,
只是恰好从窗外收回视线。他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空位在他旁边。“谢韫,
新同学坐你旁边。”名叫谢韫的男生没有回应。他面前摊着本素面笔记本,
手指间夹着支铅笔,指节处沾着炭黑。我走向那个位置,尽量不发出声音。椅子腿擦过地面,
一声短促尖响。前排几个女生交换眼神,嘴角弯起微妙的弧度。谢韫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他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连呼吸都轻不可闻。这种彻底的忽视,竟让我松了口气。
第一节课是数学。公式爬满黑板,老师语速很快。我试图集中精神,
笔尖却在纸上划出断续线条。父亲的脸在眼前晃动。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探视玻璃后。
他穿着橙色马甲,眼眶深陷,嘴唇干裂。“清清,好好读书。”他说。玻璃很厚,声音模糊。
我点头,喉咙堵着硬块。下课铃惊醒了我。教室瞬间活过来,桌椅碰撞,笑闹声四起。
我保持低头姿势,假装整理笔记。“喂,新来的?”阴影笼罩下来。我抬头,
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男生个子很高,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价格不菲的T恤。
“我叫李强。”他单手撑在我桌面上,俯身靠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知道他。在原学校,他追过我三个月,送花,等在校门口,
在朋友圈发暧昧句子。我拒绝得很清楚,但他认为那只是矜持。直到父亲出事。
他看我的眼神变了,从热切变成某种混杂着怜悯和兴奋的东西。“你认错人了。
”我声音干涩。“不可能。”他笑得更深,手指敲击桌面,“宋清嘛,谁不认识?
你爸那事儿,挺轰动的。”周围安静下来。有人假装收拾书本,耳朵却朝向这边。“李强,
回你座位去。”班主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直起身,耸耸肩,
经过我身边时压低声音:“放学等你。”脚步声远去。我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
发现谢韫不知何时合上了笔记本。他望着窗外,梧桐树叶正一片片掉落。第二节课间,
我去洗手间。隔间门板被各种笔迹覆盖,某个角落用红色马克笔写着:“杀人犯的女儿”。
字迹新鲜,墨迹未干。水流冲过手指,冰冷刺骨。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
我拧紧水龙头,水滴答作响。回到教室时,谢韫不在座位。他的笔记本摊开着,
上面不是课堂笔记,而是精细的植物素描。蒲公英茸毛纤毫毕现,狗尾巴草弯出柔软弧度。
每一幅图旁都有标注:学名,花期,生长习性。“看什么这么入迷?
”李强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我猛地合上笔记本。“谢韫的画啊。”他嗤笑,“怪人一个,
整天画这些没用的。”他伸手要拿笔记本,我按住封面。“关你什么事?”他挑眉,
似乎没想到我会反抗。这时谢韫回来了,手里拿着灌满的水杯。他看看我按在笔记本上的手,
又看看李强,什么都没说,坐下继续画画。李强讪讪走开。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我躲在看台角落。操场对面,谢韫独自坐在梧桐树下,膝盖上摊开素描本。
李强和几个男生在打篮球。球偶尔滚到我附近,他们大声哄笑,却不来捡。放学铃响,
我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空了大半,才收拾书包。走廊尽头,李强靠着墙壁。“一起走啊?
”他说。我转身想从另一边楼梯下去,他快步跟上。“躲什么?老同学叙叙旧。
”他抓住我书包带。布料发出紧绷的嘶声。“放手。”“你爸那种人,
怎么生出你这么……”他凑近,呼吸喷在我耳侧,“装清高?”我猛地挣脱,书包带断裂。
书本散落一地。他弯腰捡起语文课本,随手翻着。“笔记挺认真嘛。”眼泪在眼眶打转,
我死死咬住嘴唇。“李强。”声音从后方传来。谢韫背着画具包,站在三步之外。
“欺负女生,很光荣?”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天气。李强脸色变了几变,把书扔回地上。
“多管闲事。”脚步声远去后,谢韫蹲下身,帮我把书本捡起。他抽出夹在其中的成绩单,
看了一眼。“物理不太好。”他说。我愣住。他把成绩单递还给我,从口袋掏出什么,
放在最上面那本书上。是颗水果糖,透明糖纸包裹着,在昏暗走廊里反射着微弱光彩。
然后他转身离开,画具包侧袋里露出半截铅笔。我剥开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
橙子味在舌尖炸开,甜得发苦。窗外,暮色四合。唐城的天空是一种浑浊的紫色。
我把断裂的书包带打了个结,背好。糖果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声响。
2糖纸在台灯下折射出细碎光彩。我将它压平,夹进字典扉页。第二天刻意提早到校。
教室空无一人,谢韫的座位整洁得不像有人使用。我在他桌上放了盒新铅笔,
用那张糖纸包着。他进来时看了眼铅笔,什么也没说,收进抽屉。早读课,
我听见身后传来素描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课间我去接水,听见女生们议论。
“谢韫昨天又交白卷?”“他理科很好,就是故意的。
”“听说他妈妈……”声音在我走近时戛然而止。她们交换眼神,匆匆散开。
水房镜子里的倒影脸色依旧苍白。我拧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抬起头时,
镜子里多出个人影。李强靠着门框:“装什么清高?”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我转身要走,
他伸手拦住。“你爸的事,我还能讲得更精彩。”“让开。”“求我啊。”他笑,
“像你爸在法庭上那样求。”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人清醒。“李强。
”谢韫站在走廊光影分界处,手里握着保温杯。“教导主任在查监控。”他声音平稳,
“上周体育馆损坏的器材。”李强表情僵住,收回手臂:“走着瞧。”他离开后,
谢韫接满水,从我身边经过时顿了顿:“别走西门。”放学时我绕到东门。
公告栏贴着处分通知,李强的名字赫然在列。落款时间是昨天。回到家,母亲在厨房忙碌。
她新找了份超市收银的工作,围裙上沾着面粉。“还适应吗?”她没回头,锅铲刮过铁锅。
“挺好。”“要听话...别再...”油锅爆响吞没后半句。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别再像你爸。夜里我翻开物理练习册,电路图扭曲成铁窗。扔开笔,
发现字典里的糖纸不见了。第二天谢韫桌上多了张纸条,压在他的画笔下:“谢谢。
糖纸我收走了。”字迹工整如印刷体。我抬头看他,他正给素描上的蒲公英添加茸毛,
睫毛在颧骨投下浅淡阴影。体育课测八百米。我跑完最后一圈,扶着膝盖喘息。
看台那边传来哄笑,李强和几个男生指着我的方向。“杀人犯的女儿跑得倒快。”“遗传吧,
逃跑基因。”烈日晃眼,汗水刺痛眼眶。突然有瓶矿泉水递到面前。谢韫站在逆光里,
校服袖子挽到手肘。“补充水分。”他说完就走,像只是路过。那天之后,
顶层楼梯间成了我的避难所。没想到第三天就在那儿遇见谢韫。他坐在老位置画画,
画的是窗外一株野草。见我出现,他往旁边挪了半尺。我们各占一角。他画画,我啃面包,
偶尔分享同一片云影。有次我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总画植物?”笔尖停顿。
“它们不会说话。”周五放学,我发现课桌里多了本笔记。物理重点题型详解,
步骤清晰得像手术刀。最后一页用铅笔淡淡写着:“电路不难。”我转头看向谢韫的空座位,
窗台上放着那盆他偶尔打理的垂盆草。夕阳给它镀上金边,叶片在微风里轻颤。周一清晨,
教室气氛诡异。我走近时议论声骤停,所有人都在偷瞄我的课桌。
桌面被红色马克笔涂满:“杀人犯去死”。字迹狰狞,墨迹未干。我站在原地,
听见血液冲上耳膜的声音。“谁干的?”谢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放下书包,
视线扫过全班。有人窃笑。“我拍的监控。”他举起手机,“现在删除还来得及。
”笑声消失了。他拧开抹布,开始擦拭桌面。水流冲淡血色,顺着桌腿流淌。“谢谢。
”我哑声说。他头也不抬:“该道歉的不是你。”放学时下起雨。我站在教学楼门口,
看雨水在地上溅起水花。身后传来脚步声,谢韫撑开黑伞。“走吧。”我们沉默地穿过操场。
快到校门时,他忽然开口:“你父亲的事,不是你的错。”雨声很大,
这句话却清晰得像刀刻进心里。“你知道什么?”“我知道被迫背负的滋味。
”伞面向我倾斜,他的右肩淋湿了。在分岔路口,他把伞塞给我,转身跑进雨幕。那天夜里,
我梦见父亲。他在一片浓雾里行走,我拼命追赶,却始终隔着一道透明墙壁。
醒来时月光惨白。书桌上,谢韫的物理笔记摊开着,铅笔字迹在月色里泛着微光。
3雨水在屋檐下串成珠帘。我握着那把黑色雨伞,柄上还残留着谢韫掌心的温度。
周一回到学校,桌面干净如新。我把伞叠好放进谢韫抽屉,附了张纸条:“谢谢。伞已干。
”他看完纸条,指尖在“谢谢”二字上停留片刻,将纸条夹进画册。
那本厚重的册子边角磨损,露出内里泛黄的纸页。物理小测成绩下来,我及格了。
老师在台上讲解电路图,谢韫在草稿纸上画了株电路组成的蒲公英,推到我面前。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前排的李强回头看见,眼神阴鸷。午休时我照常去楼梯间。谢韫不在,
窗台上放着半瓶矿泉水。我坐下不久,听见楼下传来喧哗。“装什么清高?”李强的声音。
“让开。”是谢韫。我探身望去。李强带着三个人把谢韫堵在楼梯转角。
“这么护着那个杀人犯的女儿,你俩什么关系?”谢韫抱着画具包,神色平静:“与你无关。
”“她爸可是杀人犯,”李强逼近,“你就不怕?”画具包带子被攥紧。谢韫抬眼,
目光冷得像冰:“你父亲上个月酒驾逃逸,需要我提醒吗?”李强脸色骤变。
这时上课铃响起。谢韫推开他们上楼,在拐角看见我,微微一愣。“我……”“听见了?
”他问。我点头。他从我身边走过,带来一阵松节油的气息。下午第一节课,
李强一直盯着我们的方向。下课铃响,他踹开椅子走出教室,门在身后发出巨响。
谢韫取出素描本继续画画。我看见他画的是暴风雨中的垂盆草,叶片在狂风中紧贴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