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还剩一百天。医生用一种悲悯又公式化的口吻宣判了我的死期,他说,苏阮**,
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积极配合治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礼貌地冲他笑了笑,
说了声谢谢,然后独自一人走出了医院。回到那个被称作“家”的,
空旷得像个华丽坟墓的别墅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瓶瓶罐罐的靶向药、止痛药,
全部倒进了马桶。看着五颜六色的药片在漩涡中消失,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治疗?
一线生机?算了吧。我的丈夫,顾言,已经三个月没回过这个家了。上一次回来,
还是因为他要取一份被遗忘在这里的商业文件。他停留了不到十分钟,眉头全程紧锁,
看着我苍白消瘦的脸,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耐。“苏阮,
你就不能把自己收拾得利索点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顾言虐待老婆。
”我当时正因为化疗的副作用而恶心干呕,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
却连牵动脸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拿到文件,转身就走,
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我身上的病气传染。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也彻底关上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光。我蜷缩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个潮湿、拥挤、终日弥漫着饭菜香和争吵声的长乐巷里,我第一次见到顾言。
他被他那个酒鬼父亲打得遍体鳞伤,一个人缩在墙角,像一头孤僻又凶狠的狼崽子。
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我,十六岁的苏阮,壮着胆子递给了他一根棒棒糖,草莓味的。
我对他说:“喂,别怕,以后我罩着你。”那时候的他,是我的全世界。那时候的我,
也是他的全世界。可现在,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而他的世界,早已万丈光芒,
再也容不下我这颗黯淡的星星。倒数第九十七天。我决定在死前,再为自己活一次。
我想去吃巷口那家开了十几年的麻辣烫,那是上学时我和顾言最奢侈的约会。
老板娘还认得我,热情地招呼:“小阮来啦!好久没见你和顾言一起来了,
他现在可是大老板了,出息了!”我笑了笑,没接话,点了一大碗,加了满满的辣椒和麻油。
曾经的我,无辣不欢。可现在,滚烫辛辣的汤汁滑过喉咙,像刀子在割。我只吃了几口,
胃里就翻江倒海,当场吐了出来。最后,我被一碗麻辣烫干翻了,发着高烧,狼狈地回了家。
躺在床上,我烧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没用啊,苏阮,连顿饭都吃不下了。
倒数第九十天。高烧退了,身体却更虚了。我学着公园里的老大爷,慢吞吞地挪到楼下花园,
想晒晒太阳。一个正在打太极的老大爷看见我,乐呵呵地走过来,
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我。“小姑娘,看你脸色不好,吃颗糖,补充点能量。
”我愣愣地接过,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一股甜腻的橘子味瞬间在口腔里化开,
甜得我眼眶发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给过我糖吃了。老大爷说,他老伴儿也生病了,
就爱吃这个。他说,人啊,活的就是一口气,气顺了,什么都顺了。我忽然觉得,他说得对。
我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了。我翻出被我丢进垃圾桶的医生名片,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
预约了下一次化疗。倒数第八十五天。顾言回来了。毫无征兆地,在深夜。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另一种女人身上才会有的香水味。我强忍着恶心,从床上爬起来,
想去给他倒杯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我攒了好几个笑话,就等他回来讲给他听。“从前有只小鸭子,它去买东西,
然后……”“闭嘴。”他冷冷地打断我,一把挥开我伸过去的手,“苏阮,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聒噪?”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聒噪?
曾几何时,他最喜欢听我叽叽喳喳地说话,他说我的声音像阳光,能驱散他所有的阴霾。
他醉眼惺忪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陌生和厌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
真的很倒胃口。”他捏着鼻子,仿佛在忍受什么难闻的气味,
“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苏阮了。”说完,他径直走向客房,
重重地关上了门。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脚冰凉。是啊,
我不再是那个“小太阳”了。我的光,早就被病痛和一次次的失望消磨殆尽了。
倒数第八十天。我去了顾言的公司。我想,或许我该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想告诉他,我病了,
很重很重的病。我没有预约,理所当然地被前台拦下。“**,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预约,
裴董谁也不见。”前台**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我小声说:“我是他太太。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因为化疗,
头发稀疏,脸色蜡黄。“就你?还裴董太太?大姐,碰瓷也找个像样点的地方行吗?赶紧走,
不然我叫保安了。”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我窘迫得无地自容,
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仓皇地逃离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厦。那天晚上,
我在街头游荡了很久,看到一个摆摊算命的瞎子。鬼使神差地,我坐了过去。
瞎子摸了摸我的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姑娘,你命数已尽,尘缘将了,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就快去了了吧。”我浑身一震,丢下钱,落荒而逃。路过那家麻辣烫店,
老板娘正在收拾东西,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十八岁的我和十八岁的顾言,
脑袋挨着脑袋,对着镜头笑得灿烂。他的眼神里,是我从未在别处见过的,
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宠溺和爱意。物是人非,四个字,足以概括我们这十年。倒数第七十九天。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开始频繁地出现短暂的失明和失聪,鼻子也总是毫无预兆地流血。
有一次,我眼前一黑,一头撞在了茶几角上,额头磕出了一个大口子。我怕再发生意外,
找出家里所有的防撞条,把所有家具的尖角都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顾言恰好回来拿东西,
看到我的举动,嗤笑一声。“苏阮,你现在是越来越娇气了,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养?
”我捂着额头上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没注意到我的异样,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拿了车钥匙,
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一个人,默默地清理着地上的血迹,
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慢慢漏气的气球,随时都会彻底干瘪下去。倒数第六十天。
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我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炖了他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糖醋里脊。我甚至还化了妆,用厚厚的遮瑕膏盖住脸上的病容,
穿上了我们结婚时买的那条红色连衣裙。我从黄昏等到深夜,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十一点的时候,他终于打来电话。我欣喜地接起,
听到的却是他冰冷而不耐烦的声音:“我今晚有应酬,回不去了,你自己睡吧。”电话那头,
隐约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顾总,谁的电话呀?快来嘛,大家还等着你呢。”那个声音,
我有点耳熟。我挂了电话,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把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
连同盘子,一起扫到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第二天,
顾言回来了。他看到一地狼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苏阮!你又在发什么疯!”“我发疯?
”我看着他,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顾言,昨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你忘了吗?”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一个破纪念日而已,至于吗?
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记这些。”“是啊,你忙,你忙着和别的女人应酬,
忙着听她撒娇,你当然没空。”“你胡说什么!”他眼神闪躲,“那是公司的合作伙伴,
你别无理取闹。”“顾言,”我死死地盯着他,“我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最后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说完,
他又一次摔门而去。冷静?或许吧,我确实需要冷静地,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了。
倒数第五十五天。我开始整理我的遗物。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这个家里,
属于我的东西少得可怜。在书房的抽屉最深处,我翻出了一个尘封的铁盒子。里面装着的,
是顾言写给我的信。其中一封,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写的。字迹还很青涩,
却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热忱和坚定。信的最后,他写道:“阮阮,我的愿望,
就是让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小太阳,我要让你幸福美满,无忧无虑,
永远都笑得像今天这么灿烂。等我,我一定会给你全世界最好的。”我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
手抖得厉害。全世界最好的?他给了我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给了我无尽的冷漠和等待,
最后,还要亲手掐灭我生命里最后的光。我拿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想声嘶力竭地质问他,
还记不记得自己写过的这些话。可拨出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