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城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湿冷的寒意,但苏暮雨的小院里却难得地透出一股……焦糊与香料混合的古怪暖意。苏暮雨起了个大早,昨夜与苏昌河那场闹剧以及慕雨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来“安抚”可能受到惊吓的挚友,顺便弥补那株壮烈牺牲的紫玉参。而他所能想到的最诚挚的方式,就是亲自下厨。
此刻,他正站在小厨房里,神情肃穆得如同面对一场关乎暗河未来的重大刺杀。腰间围着一条格格不入的浅色布裙,原本握惯了杀人伞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把菜刀,对着案板上那块纹理漂亮的牛腩比划。角落里堆着枸杞、黄芪、当归等各式药材,显然,他打算做的是一碗“十全大补牛肉面”。
“养生之道,食补为先。”苏暮雨喃喃自语,回忆着不知从哪本残破医书上看来的理论,“牛肉温补气血,辅以药材,最能滋养根本,尤其适合昌河那种虚耗过度的体质。”他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动手切牛肉。只是他下刀的角度和力道,更倾向于将牛肉切成均匀的、适合暗器发射的薄片,而非适合咀嚼的肉块。
当苏昌河揉着惺忪睡眼,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牵引到小院时,他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苏暮雨正对着咕嘟冒泡的汤锅,小心翼翼地投入一把黑乎乎的、疑似是烤焦的杜仲的东西,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冷峻的侧脸竟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辉。而那股气味……苏昌河抽了抽鼻子,像是药材的苦涩、肉的腥气、某种东西烧糊的焦味,以及一种甜到发腻的蜂蜜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攻势。
“小木鱼……你,你这又是在炼制什么新型毒药?”苏昌河捂着鼻子,谨慎地停在三步开外,满脸惊恐。
苏暮雨回头,眼神清澈:“醒了?正好,我为你炖了滋补牛肉面。趁热吃,效果最佳。”他用一只汤勺舀起一点汤,递到苏昌河面前,“尝尝咸淡。”
那勺汤色泽深褐,表面漂浮着可疑的油花和未化开的药材碎屑。苏昌河低头看了一眼,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连连摆手后退:“别!兄弟!心意领了!我……我还不饿!真的!我刚想起来谢家那边好像有点事找我……”
“谢家的事不急。”苏暮雨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步上前,巧妙堵住了苏昌河的退路,“你气血有亏,昨夜又受了惊吓,需及时进补。此汤我以文火慢炖,汇聚精华,不可浪费。”他那双平日用来锁定致命一击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苏昌河,仿佛在说“你不喝就别想走”。
苏昌河欲哭无泪,眼看苏暮雨就要亲自“喂”他,把心一横,夺过勺子,闭眼仰头灌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在他口中炸开!咸得发苦,甜得腻人,还有一股浓烈的药材腥气和焦糊味交织在一起,直冲脑门。他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强忍着才没当场喷出来。
“如……如何?”苏暮雨难得地流露出些许期待。
苏昌河扶着墙,缓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味道……很独特。”他感觉自己的味蕾已经集体阵亡,胃里更是像有团火在烧。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暮雨哥哥!我新配了些金疮药,给你送……咦?什么味道?”一袭白衣的白鹤淮提着个小药箱,俏生生地出现在门口,然后,她也愣住了。她那比常人敏锐数倍的鼻子,准确捕捉到了空气中那毁灭性的气味组合,小脸瞬间皱成一团,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敬畏。“暮雨哥哥……你,你又在……‘炼丹’?”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后怕,显然不是第一次领教苏暮雨的厨艺。
苏暮雨微微颔首:“鹤淮来了?正好,面快好了,你也用一碗。”
白鹤淮头摇得像拨浪鼓,干笑着:“不不不!我吃过了!真的!特别饱!”她迅速将药箱放在院中石桌上,“药放这儿了!我突然想起药庄还有急症病人!我先走了!”说完,竟是逃也似的飞快溜走了,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苏暮雨有些遗憾地转回身,看向唯一剩下的“食客”苏昌河。苏昌河看着白鹤淮远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被抛弃的绝望。
最终,一碗色泽深沉、内容物不明的“十全大补牛肉面”被郑重地放到了苏昌河面前的石桌上。面条有些软烂,牛肉被切得奇形怪状,汤面上漂浮着完整的枸杞和几片可疑的黑色药材,整体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
在苏暮雨“温和”的注视下,苏昌河视死如归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箸面条,颤抖着送入口中。下一刻,他的表情凝固了,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考验。他机械地咀嚼着,眼神开始放空。
“可是不合口味?”苏暮雨微微皱眉,“或许火候还差些许……”
“不!非常……独特!”苏昌河猛地打断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兄弟一番心意,我怎能辜负!”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开始狼吞虎咽,不是因为这面有多好吃,而是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酷刑。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脑子也开始嗡嗡作响。
就在苏昌河快要吃完最后一口,以为自己即将解脱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是一名戴着面具的暗河传令使。传令使似乎也被空气中的味道呛了一下,微微顿了一下,才哑声开口:“苏暮雨,大家长有令,命你即刻出发,前往城外七十里处的落风坡,接应一批重要物资,不得有误。这是路线图和信物。”说着,递上一枚卷轴和一块铁牌。
苏暮雨神色一凛,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他接过卷轴和铁牌,快速扫了一眼,沉声道:“遵命。”
传令使任务完成,片刻不留,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苏暮雨看了一眼还在和最后几根面条“搏斗”、脸色发绿的苏昌河,简单交代道:“任务紧急,我即刻出发。院里有我新配的养生茶,你若不适,可饮一些。”说完,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染了浓重油烟味的衣衫,只将从不离身的油纸伞握在手中,身形一展,便如一道青烟般掠出小院,朝着城外方向而去。
苏昌河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瘫在石凳上,有气无力地嘀咕:“这面……比慕家的‘蚀心蛊’还霸道……”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苏暮雨的话,挣扎着去屋里找那“养生茶”,只求能压住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
而此刻,正运起轻功在星落城屋脊上疾驰的苏暮雨,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他身形掠过之处,那股浓郁、复杂、经久不散的“牛肉面”气味也随之飘散。几只停在屋檐上休息的信鸽被这气味一熏,竟然扑棱着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走了,仿佛醉了一般。下方街道上,一个正仰头看天的路人猛地吸了吸鼻子,露出困惑又恶心的表情,嘟囔着:“什么味儿?谁家煮屎还放这么多香料?”
苏暮雨耳力极佳,自然听到了这声嘟囔,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只想尽快离开人群密集的区域,同时心里默默决定,下次若再需要快速清场,或许可以考虑在现场煮一锅自己特制的牛肉面。只是苦了落风坡接头的同伴,恐怕要提前体验一番这“致命”的香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