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那单调而执拗的手机震动声,在死寂的客厅里如同惊雷炸响!幽蓝色的屏幕光在沙发缝隙里跳跃,像黑暗中一只窥伺的眼睛。
文雯猛地抬起头!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裹在身上的厚毛毯滑落大半,露出里面皱巴巴的家居服和单薄颤抖的肩膀。她脸上那残留的青紫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一直被刘海遮挡的眼睛,此刻完全暴露出来——
没有泪水。
没有愤怒。
没有委屈。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空洞!但那空洞深处,却翻涌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本能的、带着巨大恐惧和……某种病态期盼的复杂光芒!像濒死的飞蛾看到烛火,明知是毁灭,却无法抗拒那最后一点光热的吸引!
她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沙发上那点跳跃的幽蓝光点上!仿佛那是连接着她全部痛苦和执念的唯一通道!是她沉溺的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哪怕会将她彻底焚毁的稻草!
我和林小然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目光在震动的手机和文雯那张骤然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巨大震惊和挣扎的脸上来回扫视!
是谁?!
顾修远?!
还是……周家那些阴魂不散的疯子?!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只有那单调的震动声,像鼓点一样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
文雯动了!
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僵硬而迅猛!裹在身上的毛毯彻底滑落在地,她也浑然不觉!她几乎是扑过去的!身体因为急切和虚弱而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茶几边缘,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嘶……”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跳跃的光点上!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猛地探进沙发缝隙里!
抓住了!
她死死攥住那部还在疯狂震动的手机!仿佛抓住的不是通讯工具,而是她摇摇欲坠的生命线!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手指就凭着本能,狠狠划过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和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瞬。
随即,一个低沉、疲惫、带着浓重沙哑的男声透过听筒传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文雯骤然绷紧的神经上!
“小雯……”是顾修远!
文雯的身体猛地一僵!攥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凸起,指节泛出青白色!她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强效的**,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
“……”电话那头,顾修远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喘息,“你……还好吗?脸……还疼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心疼,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感。
文雯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她低着头,长发再次垂落,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她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烈情绪。
“对不起……小雯……”顾修远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是我没用……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我……”
“够了!”文雯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哭腔!
她脸上那残留的淤青因为激动而显得更加狰狞!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对着手机,几乎是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心口里掏出来的!
“顾修远!你除了说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保护我?!你拿什么保护我?!是让我像个贼一样躲在暗处?!还是让我替你承受那些指着鼻子骂我‘狐狸精’、扇我耳光的羞辱?!还是让我差点丢了工作?!丢了脸面?!丢了……丢了做人的尊严?!”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你的责任!你的良心!你的周静华!都比我重要!都比**净!都比我值得保护!对不对?!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一个见不得光的……玩物?!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消遣?!”
“小雯!不是的!我……”顾修远的声音急切地响起,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慌乱。
“不是什么?!”文雯厉声打断他,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淤青,显得无比狼狈和凄惨,“不是这样?!那你告诉我!你能给我什么?!一个名分?!一个家?!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身份?!你能吗?!你敢吗?!”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你不能!你不敢!你只会躲在你的责任后面!躲在你的愧疚后面!躲在周静华那张病床后面!让我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风暴!去承受所有的羞辱!顾修远!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哭喊着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虚脱和绝望!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扬起手臂!
“啪嗒!”
那部手机被她狠狠摔了出去!砸在对面光洁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手机屏幕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幽蓝的光彻底熄灭!机身弹落在地板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文雯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她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绝望而悲恸的呜咽。
我和林小然僵在原地,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电话风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将我们彻底席卷,又瞬间抽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心口剧烈的抽痛。
林小然眼圈通红,嘴唇哆嗦着,想上前抱住文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板上那个屏幕碎裂、彻底死寂的手机残骸,又看向蜷缩在地板上、哭得浑身颤抖的文雯。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闷得发慌。
那部摔碎的手机,像是一个残酷的隐喻。
摔碎的,不仅仅是通讯工具。
更是文雯那长达数年、如同饮鸩止渴般维系着的、虚幻而绝望的情感寄托。
是她对顾修远最后一点卑微的、病态的期盼。
她终于亲手……掐断了那根连接着深渊的线。
不知过了多久。
文雯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被抛弃的、伤痕累累的猫。肩膀不再剧烈耸动,只是偶尔无法控制地轻轻抽动一下。
林小然终于挪动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碰了碰文雯的肩膀:“雯雯……”
文雯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林小然松了口气,慢慢伸出手臂,将文雯颤抖的身体轻轻揽进怀里。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温暖的怀抱包裹住她,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瘦削的背脊。
我走过去,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无声地递给林小然。林小然接过,小心地擦拭着文雯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嘴角干涸的血痂。
文雯没有抗拒,只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微微颤抖着。她靠在林小然怀里,身体依旧僵硬冰冷,像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
又过了许久。
文雯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有之前的空洞和绝望,也没有愤怒和悲伤。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像暴风雨肆虐过后,一片狼藉、寸草不生的荒原。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望不到边际的灰白。
她轻轻推开了林小然的手,动作有些僵硬。然后,自己撑着冰冷的地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迟钝。站直身体后,她微微晃了一下,林小然赶紧伸手扶住她。
文雯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我。她的目光落在客厅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小小的装饰画上。画框里是几朵盛开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充满了生命力。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那幅画。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仿佛透过那绚烂的色彩,看到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虚空。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林小然紧张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我站在原地,看着文雯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那平静之下,是比之前的痛哭更让人心慌的死寂。那是所有激烈情绪燃烧殆尽后,留下的冰冷灰烬。
终于。
文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我和林小然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地平稳,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饿了。”
她说。
“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