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闻阿姊消息,竟是在州府衙门前那密密麻麻的告示榜上。
她诞下男婴后,一心想着「母凭子贵」,攀上那显赫的「裴氏」高门。
谁知那位「裴公子」竟如人间蒸发,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印子钱债务。
阿姊竟纠集一些地痞流氓,抱着襁褓中的孩儿,跪倒在真正的裴太傅府门前哭天抢地。
一番涕泪横流后,旁边的看客皱着眉问:
「你说他假借替你开乐坊扬名,用你的名头借贷?夫人……该不会是遇着了骗子吧?」
阿姊斩钉截铁地摇头:「绝无可能!裴家何等门第,岂会图谋我这点银钱?定是府中有人将他藏起来了。」
见她执迷不悟,看客叹口气,说道:
「裴公明言,膝下确有一独子,然此子乃是两年前州府大考案首,如今正在国子监进学……夫人所言那位『裴公子』,年过而立,这年岁……对不上啊?」
阿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口中只喃喃念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此时,裴府管事沉着脸走出来:「夫人确是被骗了,速去报官才是正理。若再在府门前喧哗滋扰,休怪我等不客气。」
围观的人群早已议论如沸:
「可怜呐,被骗了身子又骗了钱财……」
「可怜?贪慕虚荣,痴心妄想攀龙附凤,活该!」
「被人骗得连孩子都生了,还闹到太傅门前……这下脸面丢尽,祖宗都要跟着蒙羞!」
那些刀子般的嘲讽扎进耳朵,阿姊面如死灰。她曾用来刻薄他人的话语,如今竟一字一句,全应验在自己身上。她最珍视的「清高」与「脸面」,此刻碎了一地,再也拾不起。
报官之后,她便消失在人前。
官府雷厉风行,很快抓拿了那骗子——原来是个专以「假贵人」身份行骗的积年惯犯,骗财又骗色。
从阿姊那儿骗去的银钱,早被他挥霍一空。
骗子虽伏法,如山般的债务却全压在了阿姊肩上。
她的音讯,我早已隔绝。
待她「落难」后,我才翻出那些被拦截下的传书,字字句句的**,如今看来只觉可笑。
有命我速去伺候的,还放言等她「嫁入裴府」后,我若被姑母扫地出门,休想求她收留。
余下的,皆是借钱,口吻从低声下气的哀恳,到气急败坏的谩骂。
这般结局,实是咎由自取。
……
多年后,我并未按原定计划进入太医院深造。
姑母年事渐高,商行事务繁重如山,我便着手帮她打理。
一次押送药材至北境边城,在官驿歇脚时,遇见一位江南同乡开的酒肆老板娘。
闲谈间,她聊起流落北地的同乡旧闻,竟再次听到了阿姊的名字。
据说,她把那幼子丢给了骗子那对穷困潦倒的老父母后,变卖了仅存的几件首饰,与人蛇勾结,偷偷潜去了关外苦寒之地。
因无通关文牒,只能在关外做些最下等的粗活——浆洗、缝补,甚至更不堪的苦役,备受欺凌。
听说日子极苦,然关内债主如狼似虎,日日催逼,纵是悔断肝肠,也再难踏上归途。
又说她栖身之地后来起了兵燹,不久后,便再也没了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