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时，我正在研究《孙子兵法》的火攻篇。
“陈先生吗？我是您女儿陈念的班主任，王老师。”
王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
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精气神。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丫头，又惹什么事了？
“王老师您好，念念是不是又……”
“她没打架。”
王老师直接打断了我，语气很确定。
我松了口气。
没打架就好。
只要不动手，一切都好说。
毕竟我教她的第一条，就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动手，是最低级的手段。
“那孩子挺好的，就是……就是她把同学给……说哭了。”王老师的声音愈发虚弱，“说……崩溃了。”
我：“……”
“一个男同学，现在锁在厕所里不肯出来，边哭边砸门，说世界是灰色的。”
我脑子有点懵。
“念念对他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王老师的语气充满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茫然，“她就……跟几个人说了几句话。”
我沉默了。
完了。
这丫头，把“伐交”用上了。
“陈先生，您还是来一趟学校吧，那孩子的家长……也快到了。”王老师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恳求。
挂了电话，我合上书，长叹一口气。
书页上，朱红色的批注格外显眼。
“兵者，诡道也。”
我揉了揉太阳穴。
造孽啊。
我熟读孙子兵法，本想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在社会上不吃亏的强者。
结果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她现在不仅不吃亏，还让别人亏得想重开。
赶到学校时，走廊里一片狼藉。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被他妈抱着，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妈！我不活了！我在学校就是一个笑话！张远他根本不是我兄弟，他就是为了抄我作业！李莉她也不是喜欢我，她就是为了让我给她买奶茶！这个世界没有真心！”
他妈是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满脸心疼，又气得发抖。
“哪个天杀的欺负我儿子！给我站出来！”
王老师一脸憔悴地站在旁边，指了指办公室。
“孩子家长在里面。”
女人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眼，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就是那个陈念的家长？”
我点点头。
“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女人尖叫道。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办公室。
推开门。
我的女儿，陈念，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她穿着改得乱七八糟的校服，挂着叮叮当当的链子，画着浓重的烟熏妆，头发染成了灰蓝色。
一副标准的非主流太妹造型。
但她坐姿笔挺，神情淡然，手里还捧着一本……《理想国》。
见我进来，她抬起眼皮，朝我点了点头。
“爸。”
那声调，平静得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走到她身边。
“怎么回事？”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她合上书，淡淡地吐出十六个字。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得。
还跟我拽上兵法了。
这是说她行动迅速，部署周密，一旦发动攻势便如烈火燎原，而她自己则稳坐中军帐，不动如山。
“说人话。”我压低声音。
“赵公子，也就是外面那位，”她用下巴点了点门外，“他仗着家里有钱，在班里搞小团体，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你被打了？”我心里一紧。
“没有。”陈念摇头，“他想让我加入，给他当……‘门面’。”
我懂了。
这丫头的长相，即便化着这种鬼见愁的妆，也掩盖不住底子的优越。
“我不愿意。”陈念继续说，“然后他就联合其他人孤立我。”
“所以你就……”
“离间计而已。”她轻描淡写，“他团队的核心成员，一个叫张远，一个叫李莉。张远家境普通，但成绩好，赵公子需要他来稳住自己的成绩。李莉长得漂亮，赵公子想追她，撑场面。”
我的眼皮开始跳。
“我只是分别告诉了他们一些‘事实’。”
“比如，我告诉张远，赵公子在背后嘲笑他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利用完就会扔掉。”
“我告诉李莉，赵公子的真正目标是校花，追她只是练手。”
“我还告诉其他人，赵公子拿他爸的钱在外面装大方，其实他爸的公司最近资金链快断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丫头……
“你怎么知道他爸公司的事？”
“你教我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念看着我，“我查了。用你的电脑。”
我：“……”
“他苦心经营的联盟，内部充满了猜忌和利益交换，本身就不堪一击。”
“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所谓‘势’，就是为我创造有利的态势。”
“当‘势’形成，摧枯拉朽，非战之罪。”
她说完，还总结了一下。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理论联系实际”的脸，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这哪里是推了一下。
这分明是往人家的地基里灌了两吨水银。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冲了进来，指着陈念的鼻子。
“就是你！你这个小妖精！你对我儿子胡说八道了什么！”
陈念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只是把您在电话里跟您闺蜜说的话，复述给了他听。”
女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您说，‘养这么个废物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不是指望他将来继承家产，我早把他塞回去了’。”
“哦，对了，您还说，‘他爸在外面养的那个，生的儿子可比他聪明多了’。”
女人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我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这……这是“攻心为上”？
她连人家妈的老底都给掀了？
女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门外，她儿子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显然，他也听到了。
世界，这下是真的变成灰色了。
我看着眼前的残局，头痛欲裂。
我教你孙子兵法，是让你防身的。
不是让你拿来搞精准打击，把人往死里整的啊！
正当我准备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局面时。
陈念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微微俯下身。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道歉。
结果，她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声音说：
“阿姨，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你儿子现在就处于亡地和死地。”
“恭喜你，他或许能获得新生了。”
说完，她直起身，拿起桌上的《理想国》，对我歪了歪头。
“爸，走吧，回家吃饭。”
留下满屋子石化的人，和我一个风中凌乱的老父亲。
我僵硬地转过身，跟着她往外走。
路过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时，我仿佛听到了她牙齿咬碎的声音。
我知道，这事，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