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李卫国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狂怒的大脑瞬间冷静了几分。
他松开了抓着学生的手,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黑衣人。
“你们……到底是谁?”
“上车就知道了。”
为首的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卫国犹豫了。
理智告诉他,这很危险。这些人来历不明,敌友未辨,贸然跟他们走,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情感上,那句“关于你儿子的事”和“证据”,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知道真相。
他渴望证据。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闯一闯。
“好。”
李卫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绕过车头,拉开了奥迪车的后门。
车里开着冷气,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相貌英俊,但脸色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没有看李卫国,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透过喧闹的人群,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李卫国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将所有的嘈杂都隔绝在外。
车内一片死寂。
黑衣人发动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你是谁?”李卫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紧紧盯着身旁的男人。
男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李卫国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愤怒,没有同情,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令人心悸。
“我姓秦。”
男人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虚弱。
“秦川。”
“我找你,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李卫国皱起了眉,“我一个家破人亡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值得你跟我交易的?”
秦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不想让陈卫东,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李卫国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死死盯着秦川,一字一句地问:“你和陈卫东,是什么关系?”
“曾经是。”秦川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和他和你儿子的关系,一样。”
李卫国瞳孔骤缩。
“你……你也是‘灯塔计划’的人?”
“我是第一个。”
秦川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十五年前,我就是你儿子现在这个样子。不,比他更风光。省状元,全国奥赛金牌,保送清华。”
“所有人都以为,我前途无量。”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陈卫东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听话的一条狗。”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李卫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毁了我。”
秦川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他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近我的恩师,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窃取他一项未公开的科研成果,卖给了他的竞争对手。”
“我成功了。我得到了陈卫东的奖赏,一大笔钱,和进入一个更好平台的敲门砖。”
“而我的恩师,因为项目泄密,心血被窃,一夜白头,不久便郁郁而终。”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回不了头了。”
秦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我帮他做了很多事。每一件,都足以让我把牢底坐穿。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像他。冷酷,自私,不择手段。”
“我赚了很多钱,得到了很高的地位。在外人眼里,我是年轻有为的商业奇才。”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戴着面具的行尸走肉。我的手上,沾满了洗不干净的肮脏。”
李卫国静静地听着,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李天。
一个活着的,但灵魂早已死去的李天。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对付他?”李卫国不解地问。
“因为,我快死了。”
秦川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李卫-国。
“胃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天气。
李卫国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人在死之前,总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心安一些。”秦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笑”的表情,但比哭还难看。
“我斗不过他。他太谨慎了,这么多年,他从不自己出面,所有的脏活,都是我们这些‘学生’去干。他手上干净得很。”
“而且,他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那些被他送上高位的‘学生’,遍布各行各业,早就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动他一个,就等于动了所有人。”
“我试过,我匿名举报过他。但结果,只是石沉大海。甚至,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秦川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他笑着问我,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需要放个假。”
“那一刻,我感到了彻骨的寒冷。我知道,我一直活在他的监视之下,从未逃脱过。”
李卫国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连秦川这样身居高位、深谙内幕的人都斗不过他,自己一个普通老百姓,又怎么可能撼动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那你找我,又有什么用?”李卫国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一个人不行,但加上你,就不一样了。”秦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李卫国自嘲地笑了笑,“我有什么?”
“你有一样我没有的东西。”
秦川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父亲的身份。”
“一个为子复仇、不惜一切的父亲的身份。”
“我的举报,是利益纠葛,是狗咬狗。他们可以轻易地压下去,甚至反咬我一口。”
“但你的控诉,不一样。”
“你是一个受害者。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你的悲痛,你的愤怒,是天然的武器,最能引爆舆论,最能引起公众的同情。”
秦川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李卫国混乱思绪中的一扇门。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需要你,站到台前去。”秦川看着他,目光灼灼,“用你最悲痛的姿态,把你儿子的遭遇,把陈卫东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你要我……去闹?”李卫国有些难以置信。
“对,去闹。闹得越大越好,闹得人尽皆知,闹到他们压不住为止。”
“而我,会在幕后,在你把事情闹大之后,把真正的,致命的证据,递到该递的人手里。”
秦川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
“陈卫东以为他掌控了一切,但他不知道,这些年,我也留了一手。我手上,有他和一个关键人物的通话录音。那个人,是他的保护伞,也是整个利益网络的核心。”
“只要扳倒那个人,陈卫东这棵大树,才会真正倒下。”
“但是,”秦川话锋一转,“这份录音,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件事上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否则,它只会被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屁,悄无声息地被处理掉。”
李卫国沉默了。
他明白了秦川的计划。
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计划。
秦川要用自己最后的时间,点燃这把火。
而自己,就是那个负责把火烧旺的人。
他要用自己的血泪,自己的声名,甚至是自己的自由,去为秦川的致命一击,创造机会。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卫国沙哑地问。
秦川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递给了他。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收集的一部分证据。包括陈卫东利用学生进行商业犯罪的资料,以及……其他几个和他一样,被逼上绝路,但没有你儿子那么‘幸运’的学生的资料。”
“幸运?”李卫国攥紧了拳头。
“至少,你儿子选择了自己结束,保全了最后的尊严。”秦川的眼神暗了下去,“而他们,有的进了监狱,有的家破人亡,有的……生不如死。”
李卫国接过U盘,那小小的金属外壳,在他手心里,却重如千钧。
“你想清楚。”秦川靠回了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条路,没有回头箭。一旦开始,你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名誉,安稳的生活,甚至……人身自由。”
“你愿意吗?”
车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李卫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闪过儿子李天从小到大的无数个画面。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第一次背上书包,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
最后,画面定格在儿子冰冷的、青紫色的脸上。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全世界。
李卫国缓缓转过头,看着秦川苍白的侧脸。
他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愿意。”
只要能让那个魔鬼下地狱,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秦川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睁开眼,对前排的司机说:“掉头,去‘观澜一品’。”
然后,他看向李卫-国。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一个,能帮你点燃第一把火的人。”

